晒谷场里人头攒动,颈子上挂着一串骷髅头的首领微阖双眼,大拇指摩擦着龙头拐杖上的龙头,顶端光滑几可鉴人,显然是经常抚摸、把玩的地方。
族人们气势汹汹、群情澎湃的道:
“她既然去了幽冥,便是幽冥的人了,断然没有回来的道理。”
“她生来便是那种地方的人!生何处去何处,天经地义!”
“不洁之人从幽冥界回来,那是人祸啊!会给我族带来灭顶之灾……”
“驱逐她!让她滚出蒙山!”
“滚出去!”
……
“可是……”
轻微的辩解声很快被群情激奋的呼喊声埋没在人群中,放眼看去,都是面红耳赤、双眼突出的激动模样,想要开口为那个可怜的女孩辩解,可是都被周围的人给吓到了,只好闭嘴、呐呐不语。
高高在上的首领摩擦着龙头的手指一顿,他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晒谷场:“都商量好了?”
族人们瞬间安静下来,都仰起头,朝台阶之上站着的男子看过去。
首领缓缓抬起一只手,声音沉稳:“决定驱逐她的请举手。”
“我。”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大声道,高高的举起手,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那个小贱人回来有什么用?吕樱已经死了!死在我们面前!回来的不是我们的族人!是幽冥之地的恶鬼!”
“对,塔达说的对!吕樱已经死了!”
越来越多的人举起手下,仅有的几个人没有举起手,也在周围人逼迫、异样的目光环伺之下不得不举起手,低下头颅,表示自己和他们一样,一样的对归来的女子的不喜欢、厌恶。
这时,晒谷场边缘,一个脸色苍白、身材削瘦的男子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不,不可能!小樱不可能……”他咬紧牙关,看了眼晒谷场,义无反顾的向山下跑去,他要告诉那个女孩,让她赶紧离开!
首领没有理睬那躲躲藏藏的耗子,阴沉森冷的眸子里爆射出刺眼的冷光,放下有些酸痛的手臂,重新握住拐杖,仿佛握住了蒙山的权柄,他开口,审判一般缓缓说出判决:“蒙山勇敢的守护者们啊,让我们一起举起长枪,将意图破坏我们安定和平生活的罪人驱逐出去!将她钉死在神木上,让蒙山的山神为她洗去一身罪孽,然后清清白白的离开蒙山!”
“喔喔喔!”
重重呐喊声透过树林,时隔多年,那里,又一次宣判了同一个女孩的死刑,拒绝并且残忍的剥夺了她回到家乡的权利。
阿玄等啊等,没等到冥蓁回来,小孩子心性的蹲在地上拿着根小木棍戳地上的一只甲壳虫,突然,脚底下有轻微的震动,他狐疑的后退一步,地面重新平静下来。阿玄刚想站起来,地面一震,没有防备的阿玄再次在这片土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片刻后,阿玄面有菜色的爬起来,拿袖子抹了抹脸,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脸看着身姿不动、气质如莲的白衣神主,大大的眼睛里迅速浮起一层潋滟的水光,下一秒,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墨霜愣了下,随即目光复杂的看了眼干嚎的小娃娃,笑了声,似乎,还带着丝嘲讽。
嘲讽?
阿玄的哭声戛然而止,不敢置信的瞪着面前白衣少年,居然不相信他居然不安慰安慰自己——心大的阿玄显然忘记了在魔界这个美人脸蛇蝎心肠的美人是如何威胁他再哭就扔忘川河里喂鱼的无情模样。
“哭完了?”墨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紫色的眸子清澈如水,眉梢轻轻弯起,这样看上去,便显得有了三分的柔和。
阿玄立刻拜倒在美色之下,蠕动着爬过去,顺杆爬,一直爬到他怀里,小短腿勾住他的腰,顺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语气甜的好像被蜜糖泡过一般甜美,歪歪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什么?”
墨霜也不跟他计较,一手托住他圆滚滚的屁股,拿袖子抹干净他下巴上的泥巴,声音很清晰:“想不想帮冥蓁?”
“冥蓁啊。”阿玄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没有要责怪的意思,便放开胆子,语气老成,大大咧咧道:“幽冥里像她这样的女鬼不计其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而且她也没什么讨人喜欢的,就会整天躲在角落里闷着不说话。我不喜欢她。有她可有可无。”
墨霜在他脸蛋上捏了一把,感觉手感好极了,忍不住道:“你师父小时候跟你很像,脸蛋圆乎乎的那叫一个嫩,长大了就忙着算计我,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他心上人双宿双栖。”
阿玄长大了嘴,缩回手摸自己圆乎乎的脸蛋,再想想师父的脸,怎么摸都不是一个手感吧?师父是排骨他就是五花肉,怎么就会一样呢?在脑海里带入了下师父肉包子脸的模样,阿玄忍不住托住小脸嘿嘿笑了起来。
就在小家伙想入非非时,墨霜又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把人的魂唤回来,眸子深处,笑意微微加深,“要进鬼子林需要冥蓁带路,你说,救不救她?”
阿玄不客气的道:“有用的话,那小爷勉为其难,出手一次,救人于水火之中,胜造七级浮屠。”
墨霜似笑非笑看着他:“果真……不要脸。”
阿玄反射性贫嘴:“过奖过奖……”陡然回过神来自己是跟谁说话,而不是跟自家不着调的师父大人,不由满脸讪讪,眯起眼睛留了条细缝瞅着墨霜,见他没有动怒,才腆着脸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吧嗒”一声献上一个甜甜的香吻。
墨霜嫌弃的拿袖子擦脸,看着他,“下去。”
阿玄立刻乖乖溜下来,老老实实站好。
一高一矮两人站在雾气弥漫的鬼子林旁边,深不可测的鬼子林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咆哮声、哭声、求饶声……还有窸窸窣窣的爬行的声音,诡异到了极点。
地面上爬上一层冰霜,墨霜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