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论这些日子赵国权贵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是什么,这定是非少府夫人被长公主刺杀,方少府悲痛万分一纸上书弹劾莫属。
纵使乔夏再想小隐于林大隐于世,这个消息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这几日赵国的天气便也随她的心情一般阴雨连绵。
乔夏坐在屋檐下凝视着灰蒙蒙的天空,静静听雨,毫不在意那长长的席地红裙已经被雨水浸湿,呈现出宛如鲜血一般的暗红色。似乎是八年前,那年的夏季如今年一样多雨,她与方亭言结识。
乔夏本生在赵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庄内,也是赵国鲜少有的较为贫瘠的村落,整个村子的人便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乔夏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母亲在生下乔夏后发现依旧是个女儿,连月子都没出便郁郁而终,乔夏也理所当然的被村中之人视为灾星,于是乔夏便在大人躲着她,小孩向她扔石子的童年中度过。
八年前的夏天十分多雨,在连续一月每日降雨后,村落后面的山终究是扛不住了,山洪几乎是在一瞬间将整个村落掩盖,乔夏的父亲带着她的三个姐姐一同朝北方逃难,路途之中被在别庄修养的方浩——方亭言的父亲所救。
而乔夏因为不得父亲喜欢,便被遗弃在了那村落之中。恰逢知命途经此地,见乔夏尚且年幼,便将她带回了唐门。而乔夏的父亲被方浩所救后,便在别庄中做了个看门的活计养活自己与乔夏的三个姐姐。方家家大业大,渐渐的他竟对方浩的家产起了贼心。
无奈这乔夏的父亲是个粗人,更没什么文化,本想着去药堂抓些能让人昏迷的中药兑在饭食里让方浩吃下,自己便可以拿着些值钱的物件儿跑路。可不成想熬药期间剂量却是把握不准的,本只是让人昏迷几个时辰的药,因为某几种药多加了些,竟硬生生的变成了杀人的毒药。
方浩吃下那掺着毒药的饭食后,当场便暴毙在饭桌上。方浩自己又那受得了这场面,被吓呆在原地,很快便被别庄的侍卫逮捕了起来,方亭言也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面容发黑,身体僵硬倒在地上的场景。
乔夏的父亲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杀了赵国的少府,她那三个姐姐也被她父亲连累,活活鞭打致死。
而这一切,乔夏也都是前些年才知道的。
她被知命带去了唐门,因为唐门向来没有随意收徒的习惯,再加上她因为自小吃不饱穿不暖,体质比别人差了许多,更是不适合连那些功法。便一直在唐门扫扫地,随着如锦她们一同玩闹,知命发现她对占卜与命星十分有天赋,便时不时的教予她些占卜的东西。
乔夏这样长到十五岁后,便没有再留在唐门的理由,她向唐门的长老和弟子纷纷道了别,只身一人回到赵国,在杭州城落了脚。虽她浑身上下只有占卜还算拿得出手,但碍于她还是个未及笄的黄毛丫头,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信呢。乔夏便随着杭州城中一家手工艺的师傅做起了学徒,好在她手还算巧,编起头饰来十分精美,没多久便在这杭州城小小的出了名。
这时的方亭言也长大成人,坐上了少府的位置。虽为人温文尔雅,但年幼时丧父的阴影却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两人同在杭州城,乔夏也经常为少府内的夫人小姐们打些头饰,一来二去的方亭言便也知道有乔夏这个人的存在。
乔夏倒是江南特有的温婉如水的感觉,虽个子不算高,但举手投足见都有些股妩媚的味道,甚的方亭言欢喜。
两人结识没多久,便私定终身,可碍于方亭言无论怎么说都是堂堂的少府,而乔夏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野丫头,别说娶乔夏做正妻,就连让乔夏名正言顺的入府,方亭言都费尽心思的劝说了好一番。
不过庆幸乔夏也不是那注重名分的人,单是能陪在方亭言身边便让她满心欢喜的准备了许久,迎娶她进府的那日,虽没有举办宴会,但横竖是方少府第一个妾室,倒也有不少人前来祝贺。乔夏便身着自己一针一线缝绣的嫁衣,头戴亲手打出的发饰,欢天喜地的嫁进了府。
但她约莫也是赵国第一个,刚嫁入府第二日便被休的女子。
没有宴会,一切都简单了许多,也没有所谓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只是简简单单的被一架轿子抬进了后院。乔夏便身着那沉重而美丽的大红嫁衣,端坐在床边,期盼着方亭言来与她共同饮下交杯酒。
可几个时辰过去了,随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竟是等来了侍女的一句:“小姐先歇下吧,少府传话来,今日有些累便在书房睡了。”
乔夏轻轻抖了抖睫毛,声音夹杂着几许不可置信:“我们大婚……他不来吗?”
那侍女显然十分看不起乔夏,就连称谓也不曾变过,见乔夏如此不懂变通,便有些不耐烦的应了一句,随即将门关上不给乔夏问话的机会便离去。
夜方尚长。
侍女再次推开门时,一双眸子在看到乔夏时便瞬间僵了下来,乔夏依旧披着那讽刺的大红盖头,一如昨日她离去前的模样。
“小姐梳洗吧,要同婆母行茶礼了。”
乔夏再见到方亭言时,便是在那老夫人的房中。乔夏不懂那繁杂了礼数,动作间虽能看得出满满的诚意,但那老夫人依旧是一脸的鄙夷,就连乔夏向她递茶时也犹犹豫豫的不肯接手,只睨着跪在地上的乔夏,眼见着她手指被茶杯烫的通红,竟挥手打翻了那茶水,转头向方亭言道:“亭言,老身这大半辈子过来了,倒不是什么猫猫狗狗敬的茶都喝的。”
乔夏闻言不可思议的抬头,本以为方亭言会替自己说话,却没想到此时方亭言看自己的眼神恍若一个杀父仇人,只见方亭言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乔夏道:“若祖母不喜欢,休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