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倒了，挡了路，车自然也就过不去了。
村民都聚集在了倒下的树前，那不是一棵年轻的小树，而是一棵经历岁月洗礼的大树。它就那样横贯在唯一的道路前，阻挡了大家前行的道路，却又让人无法奈它何。
“弃车！大家一起走过去！”领头的那个人大喊。
路程已经行至大半，很快就能能到达镇上，到了镇上，就好了。
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大家纷纷弃车，手脚并用地攀爬越过那棵匐倒的大树，向着不远处的光明继续前行。
方瑞雪爬树的时候被树枝扎了一下脚，脚背上被划了一条口子，因为天色昏暗又下着雨，她便骗吕小姜说只是小伤口，翻过树干继续往前。
吕小姜看着她赤着的脚眉间的褶皱就没松开过，可是却也只能长叹一口气，然后伸出手搀扶她一把。
她们的行李都丢在了半山腰的学校里，身上的背包里除了手机、手电筒等一些轻便重要的东西，就只剩下半瓶水和一小块面饼子，这是他们到达安置点之前的口粮。
所以想要给方瑞雪找一双可以穿的鞋，在到达镇上之前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唉，谁能想到年方二十就能在绿城挣下一份产业的程总，现在竟然沦落到光着脚踩泥的地步了呢。”行走的间隙，吕小姜竟然还有闲情来打趣。
因为大家一同步行，跟了方瑞雪一截的小青芽重新回到了妈妈的身边，身侧重新响起方瑞雪的呼吸声，吕小姜是松了一口气的，天知道她又多担心方瑞雪被落下了。
“温度是不是又升高了？”吕小姜突然扬手贴上她的额头，感觉她的额头已经烫得快要烧起来了。
“可能是刚刚爬树运动了一下，所以身体发热了，不用太担心。”方瑞雪拿开她的手说。
这样的话吕小姜当然不会信，可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别说看病了，她们连停下来喝一口水的机会都没有。
队伍又往前走了一段，连吕小姜如此厌恶沉默的人也很久没开口说话了。雨总是下一阵停一阵，这会儿又停了，但是头顶的乌云并没有散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落下一阵雨来。
方瑞雪迷迷糊糊地靠着吕小姜，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让她感觉踏不到实地。
“芽儿呢？我的芽儿呢！”
一阵尖锐的叫声突然将方瑞雪从迷蒙中惊醒，恰好一滴水珠从头顶的树叶上落下，砸在方瑞雪的眼下，然后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看起来就像是一道泪痕。
队伍中逐渐出现了骚动，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正在前后乱窜，似乎是在找人。有人站在一边麻木地看着，有人开始问她一些问题，还有人帮着她一起找。
方瑞雪站在队伍的前头，她听见了女人崩溃一般的哭喊声，然后是一连串她听不懂的咒骂和抱怨。
“是有人走丢了吗？”组长走过来问。
方瑞雪和吕小姜一起摇头，他们正疑惑着，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到方瑞雪的面前，抓着她的胳膊就问：“我女娃呢？我的芽儿呢？她不是跟着你的吗？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方瑞雪先是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面对她的质问又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看到那个女人脸上的泪水，她突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不就是那个在食堂捂着嘴低声哭泣的，青芽小姑娘的妈妈吗？
“青芽不见了？”方瑞雪有点不相信地问。
那个小姑娘一直都那么努力地想要跟上大人的步伐，怎么会突然不见呢？
“她没有跟着你吗？”她又问。
可这一句不知怎么激怒了正处在悲愤中的青芽妈妈，她哭喊着摇晃着方瑞雪的身体，嘴里嚷嚷着让方瑞雪赔她的孩子。
她的力气是那样的大，任吕小姜怎么掰都不掰不开，只能眼看着方瑞雪本就虚弱的身体在她的剧烈摇晃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一片慌乱和指责中，方瑞雪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经过。原来青芽和方瑞雪分开之后就一直跟着妈妈，可是妈妈一心只顾着照顾年幼的弟弟，根本就没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注意身边的大女儿，只一心以为孩子自己会跟上来。
于是在翻过大树又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才发现以为会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儿不见了踪影。
“我以为她会跟你啊！我以为她是跟着你的！”青芽妈妈哭喊着，“你不是带着她一起走的吗？你为什么要半路把她丢下！”
方瑞雪木然地站在那里，面对青芽妈妈的指责也是无动于衷，脸色沉静的仿佛是一面镜子，反倒是一旁的吕小姜怒不可遏，冲上去就想和青芽妈妈理论一番，但是被组长拉住了。
“青芽妈妈，孩子丢了应该马上去找，你现在这样着急也不是于事无补的。”
“我找了啊！我找不到！”青芽妈妈眼看着已经逐渐失去理智，她的手依旧紧紧得掐着方瑞雪的胳膊不肯放手，仿佛只要一松开这个人就会跑了，她的女儿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还我女儿啊！你们还我女儿！都是因为你们，一群扫把星！就是因为你们来了之后才会下大雨才会发洪水！你们还我女儿！”
一字字，一句句，仿佛一个大锤子，将方瑞雪四人这么多天以来的坚持敲得粉碎。
他们的到来本为善意，却不料只因为一场天灾，就在村民的心里留下了邪恶的印象。
“你不要血口喷人！都什么年代了还封建迷信！”吕小姜一嗓子吼回去，吼完之后眼眶就红了，从小到大她还没被人这么误会过。
就连一向理智清醒的组长，脸色霎时间也有些难看。
可是那些围观的村民们，却没有人站出来为他们说一句话，都是沉默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人的眼里只是惊讶，惊讶青芽妈妈说出的话，而两外一些人却低着头掩饰着自己脸上的情绪，惟恐让人看出其实他们被人点破了想法。
“就说当初建那个破学校破坏了村里的风水，有人还非不信。”人群中有人嘀咕了一声，即使声音再小，在这万籁俱静只留风雨声的时刻，也能让周围的人都听清。
“闲话少说点，留下两个帮忙找人，其余人继续赶路！”领路的人终于发话了，说话间却是先看了方瑞雪他们一眼，然后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语气问：“老师们也该留下两个人帮忙一起找吧？”
方瑞雪不是没有感受过来自他人的恶意，但是这一次，却是让她从头凉到脚，从面凉到心，连骨头缝里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