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瑞雪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被关在卧室的女儿哭喊着拍门的声音,也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婆婆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她被打的样子,讥讽地笑出了声。
她记得那一次,最后她难受得忍无可忍,摸着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向了将自己禁锢在手掌下的男人。
那个畜生吃痛,松开了她。她哆嗦着从茶几上滑下来,拼命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被呼进去的空气刮拉着,像被刀子割一般的疼。可是她喜欢这样的疼,因为这样的疼告诉她自己,她还活着。
可是被砸的男人很快反应过来,对着蜷缩在地的方瑞雪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婆婆还在一旁起哄,咒骂她不知大小竟然敢对丈夫动手,然后还心疼她的儿子如果被烟灰缸砸破相了怎么办。
“离婚!就应该让我儿子休了你!一个婊子竟然敢打自己的丈夫,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
离婚?方瑞雪做梦都想。
可是无论她什么时候提出来,得到的都只有这个畜生的一顿毒打。
女儿不知何时撬开了房门,从卧室冲了出来。她勇敢的拦在自己的爸爸面前,哭喊着让他不要打妈妈。
可是,已经被酒精麻痹了大脑,被暴力冲昏了理智的畜生,是听不进任何人的话的。
那个畜生直接一掌挥开自己的女儿,然后端起茶几上的果盘砸向地上的妻子。
方瑞雪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她的耳边传来女儿凄厉的哭声。那个男人粗喘着呼吸,似乎觉得她这样任打任骂不出声很是无趣,于是扭了两下脖子,转而将视线停留在哭喊着的女儿身上。
方瑞雪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在那一刻忽然断了。
她能够忍受这个畜生对自己做出的一切伤害。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可是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女儿。
或许是因为,她将自己的希望,对自己人生的不满和绝望,对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全都放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于是在那个男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转向自己的女儿那一刻。方瑞雪不知从哪里借来了勇气,她胡乱地抓起地上的水果刀,就那样歪歪扭扭地冲向那个男人。
刀刺偏了,只划伤了男人的一只手臂。然而鲜红的血液却刺激了男人心底的暴戾和兽性。他拣起那柄被方瑞雪掉在地上的水果刀,握在手里,发狠地刺向方瑞雪,一下又一下。
最后方瑞雪的血流了满地,她已经听不见女儿的哭声,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
瑞瑞。
她听到有人这样叫她。
是谁呢?这个声音这样熟悉。
可是这个世界里没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她,会这样称呼她的那个人,在这个世界里,与她并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交集。
他只会出现在方瑞雪年少的、纯白的梦里。
那是一个与她无法生存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世界是发着光的,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他理应获得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而不是如同自己一般,像一只蝼蚁一样,生活在这个世界最肮脏的地方。
所有的美好都与她无关,她只配被人踩在脚底,跪着生活。
我想离开这个世界!方瑞雪听见自己呐喊。
我想去到那个和他一样的世界!我想和他一样发着光,一样站在高处往外望,一样看到美丽的风景!你要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我要奔向他!
方瑞雪猛得从梦中惊醒,入眼是一片纯白。就如同在那个她所向往的那个世界里,程昱穿在身上的那件白衬衫一样的白。
那是程昱在她梦中的颜色。是代表一切纯洁和一尘不染的,干净的,梦想的颜色。
她的意识渐渐回笼,挣扎着从过去的阴影中抽离出来,她已经不再是那只从泥土堆里爬出来的猴子。她已经被洗干净了,换上了柔软整洁的衣服,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程昱!
方瑞雪猛得从床上惊跳起来,紧接着就摔倒在地。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脚上竟然打着石膏。落地时没站稳,方瑞雪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她发出的动静太大,被刚好从门口路过的护士听到了。
护士推开门进来,打开病房里的灯,发现是她醒过来了,笑着感叹了一句:“这么快就醒了吗?你的朋友还希望你一觉睡到大天亮呢!”
“还有,你的脚刚刚上好石膏,现在还不能乱动。你最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要去。”
方瑞雪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哪里都不去。
她不知自己怎么就躺在了病床上,还睡了过去。她的记忆只停留在程昱被推进了手术室的那一刻,而她就像一座望夫石一样,站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着可以将她唤醒的人。
“程昱出手术室了吗?我朋友他出手术室了吗?”方瑞雪抓着护士的手急切地问。
她的脸上既慌乱又紧张,像是失去了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沮丧和忧伤,从她全身的毛孔往外冒。
“我、我不知道啊!我只见过送你过来的那个人。”被方瑞雪抓住的那个护士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是一个病房值夜的护士,并不清楚手术室那边的情况。
因为方瑞雪执意要下地,护士只能帮她借来了一副拐杖,然后目送她一瘸一拐的地往手术室那边走去。
方瑞雪已经确认过时间了。其实并没有过很久,离程昱进手术室,也不过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在刚苏醒的那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久到错过了程昱从手术室出来的时间。可是现在,当她一深一浅地杵着拐杖,从病房往手术室走的时候,她又希望自己的预感是真的。
程昱真的已经完成了手术,并且平安无恙地从手术室出来了。
可是当她在手术室门口看见林队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希望破灭了。
程昱,依旧在那扇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