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人不喊马不叫,秋风猎猎,气象肃杀。
小太监这边望去,那个匈奴小单王,端地倒是一表好人才,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颏下无髯,唇红齿白,一副英俊面孔。头上戴顶雉尾帽,两耳垂下蓝狐尾,外披腥红袍,内穿锁子甲,手执金光镏金枪,坐下一匹乌龙驹,威风凛凛,气宇轩昂,不失为一代小枭雄。
“对面潘元帅出来说话!”单于王布雷达高声喊道。
“有话请讲!”小太监打马跨前数十步,场子中间站定。
“潘元帅,识文断字我不是你的对手,吹牛撒谎我可能也在你之下,论武功嘛,嘿嘿,就不好讲了。”布雷达也往前靠了靠,说罢咧嘴一笑,一副轻蔑、不屑的样子。
“惭愧,”小太监回道,“恰恰相反,我这人不会说话爱打架,除了踩死个蚂蚁、杀只鸡,偶而也捉条狗吃吃狗肉。”
布雷达受了愚弄,面子上挂不住,可又不便发作,毕竟是他自找的。打过打不过,只有打了再说,谁见有事先定输赢的?
“小太监,”布雷达叫道,“你我单打独斗,不要一个帮手,谁输了谁把谁叫声爹,你敢吗?”
“真是金玉其外,破絮其内”,小太监暗忖,单于王几句话就露了馅,看着光光鲜鲜的一个人,好水装进尿壶里,只有倒出来才闻得见臊气。小太监应声道:
“好哇,谁不叫谁是王八蛋!”
王府殿上布雷达和华世雄打赌的事小太监也听说了,因而就事论事,也还他一个王八蛋。
布雷达哈哈大笑一声,道:“一言为定,小子出招吧!”
两人你来我往,一枪一还,人斗人,马斗马。有诗为证:白马迫黑马,鏖战天山下,所斗为何来,各为王天下。布雷达骑黑马披红袍,两条狐狸尾巴唿煽唿煸的,远看就像一条串种的花黑狗。小太监白盔白甲骑白马,酷似一条从天而降的白玉龙。
两人战罢三百多个回合难分胜负,小太监几次想勾住布雷达的狐狸尾巴,让他当众出个丑,奈何每次都被他巧妙地闪过。布雷达想扯下小太监的裤子,验验他胯下到底是有物无物,总是力不从心。小太监枪法缜密,休想沾到他半点便宜。
布雷达不由暗忖:可惜了这个人物,如若和这样的人拜把子结为兄弟,天下何愁不得?可是现在两军阵前,杀得眼都红了,恨不得一个要了一个的命,哪里还能想那种美事?
小太监也突发奇想:若是一枪结果了这狗头性命,挥军掩杀过去,即是成功的一半。奈何这番王虽然脑子不是很灵光,但是武艺却高强。他俩至多也是个半斤对八两(老称),谁也难以胜谁,喊爹的事自然免谈。
俩人打得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两军队里几乎是同时飞出两员女将,大喊一声,各施身手,只在一眨眼的功夫,绳起索落,一人拖了一个,各回本阵而去。
两员女将分别是阮氏梅和天山雪,阮氏梅见丈夫久战不下,心里一动便想助潘郎一把。天山雪看着小太监神采飞扬、气度不凡,而且武功也决不在哥哥之下,顿生爱意,欲想结识一下这个中原男儿。所以俩人几乎是异马同奔、异手同出、异曲同工,两员主将各自正忙乎着自家的事儿,根本就猝不及防,竟被两个女子绳索套住,活活掳走。
两军见各自首领被俘,不敢轻出,投鼠忌器,都怕对方伤了主帅,遂鸣锣收兵罢战。
天山雪的番名叫古伦贝,她嫌这名字俗气,自己给自己改了个汉人名字叫天山雪。天山雪和布雷达同父同母所生,因此哥哥极其痛爱这个唯一的小妹妹,事事由着她、宠着她。天山雪自幼跟汉人师父学文习武,由于接触汉文化多了,她的生活习性、穿着打扮也逐渐汉化。对此,老单于在时,下面的官员常常颇有微词,老单于死后她的嫡亲哥哥继位,布雷达事事向着公主,也就无人敢再说三道四。
天山雪成年后一心想找个汉家男儿为婿,奈何是由于接触面太窄,四周除了大胡子就是偏平脸,生性暴烈,满口污言秽语,嗜酒如命而又酒后无德,哪个值得她去青睐?因而截止到目前尚无可心的人儿入眼。日间她在阵上一眼瞅见小太监立刻心里敲起小鼓:这个男人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白马王子吗?可是转念一想她又觉着自己太幼稚,眼下双方正交恶,她如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哥哥,哥哥岂不要杀了她?
哥哥和那位汉人将军越斗越凶悍紧张,她的心也越跳越激烈欢畅,她既怕哥哥伤了那位汉家美男儿,又担心那位汉将杀了她的亲哥哥。如此三番,她终于耐不住性儿,一是她想助哥哥一臂之力,二是她想把那位汉人大帅捉了来,好言相劝,晓以利害,没准还可以做她的驸马郎哩!
如此想罢,她也顾不了许多,不计后果,驷马出阵,飞速撒出捆将绳,将那位汉将活活捉了回去。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在她出手的同时,南军阵里也飞出一女将,几乎与她如出一辙,把她的哥哥也掳了去。
收兵回营之后,她特意嘱咐押解小太监的小头目,命令道:
“把这位将军送入牢中之后,务必要好吃好喝,不可怠慢。支张大床,床上铺厚一些,然后再到王府总管那儿就说是我说的,领几床新被褥,最好侍候他洗个热水澡。若是稍有差池,当心我一个个活宰了你们!”
军士以为公主大概是为单于王也被俘的缘故吧,因此也没敢往别处想,一个劲地齐齐点头称是。
公主不放心,可是又不敢做得太过分,好不容易捱到天晚大家都睡了之后她才带了几个随行亲兵去牢中探视。刚到牢门口,就见有看守牢狱的士兵东倒西歪,尸体横七竖八,十几个狱卒悉数被杀,再推开关押小太监的牢门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小太监被押入大牢之后,按照公主的吩咐立刻就被松了绑。牢里的空气虽然污浊,但受到的待遇却是十分优厚,狱卒们对他毕恭毕敬,亲热有加,好酒好菜招待他不说,还给他拿了洗澡盆,盛满热水,几个人忙前忙后,又是搓背,又是擦身,让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痛快澡。
酒足饭饱之后,怕他寂寞,还专门派了几个懂汉语的人陪他聊天叙话,说古道今。小太监本来以为是到这儿下地狱的,未料到却进了天堂。早知道当俘虏这么好,谁还乐意在战场上拚死拚活拚博杀?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小太监还在梦里,突然听到狱舍门吱呀一声响,迅即闪进一个黑影,他正待要问是谁时,那人压低嗓门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我来!”
小太监听那个声音很熟,不过他实在想不起是谁,是个女人的声间是肯定的,随即他吱唔道:
“我衣服还穿呢,总不能让我光屁股跟你走吧?”
“少贫嘴!一个俘虏还敢脱光了睡觉,你真会享受?要不要我给你打个亮子?”那个女人的声音埋怨道。
“不必了,不必了,我摸黑能行。不过,我穿裤子要不要你回避一下?”小太监终究没有想起那人是谁。
“都钻一个被窝了还回避?”女子小声笑道。
“妈的,怎么会是你?”小太监不知是褒还是贬,最简洁而又最能表达此刻心情的语言不由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不是我?你忘了我,我可一天都没忘记你呢!别啰嗦了,快跟我走吧我的郎君!”女子埋怨道。
来人果真是雪里红,雪里红回到北国之后,向她的姑母如实地汇报了她的情况,并且言明她要嫁给那个汉人大帅。
未料姑母听罢大怒,训斥道:“你这个死丫头,让你去协助夏维奇将军去办事,你却去那里勾引男人!你知道吗?我们要的是南朝的土地,并不希罕他们的男人。你给我重新回去,帮助夏维奇将军打败南朝的军队,和匈奴王瓜分土地,到那时姑妈在南朝的好男儿中给你好好挑一个,你不是喜欢汉人吗?否则你就不要回来了!”
来了硬的又来软的,姑母告诉她,对待汉人必须要诉诸武力,这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民族,凭嘴说一寸土地也别想从他们那里得到,打起仗来就没有国界之分了。有朝一日得了乌苏里、黑龙江、整个河套地区,就封她为那里的女王。
雪里红不想要汉人的国土,也不想当抢夺来的土地上的女王,她心里只想着那位和她曾经一夜同榻而眠的帅哥哥,但她又不敢违忤姑母的旨意,只好折转马头带一万人马重新回到南方前线,谁知到了那儿一打听,原来夏维奇的部队已经让小太监打得落花流水,只剩下少数一部分人逃回北地去了。
雪里红不敢也不能原路返回,只得又去投奔单于王。布雷达见是一位妙不可言的金发女郎,对她是一见钟情,又是威逼利诱,又是重金收买,许以她将来做他的正宫娘娘。雪里红记挂着小太监,当然不能应允此事。不过她也不能公开拒绝布雷达的求婚,答应说等战争结束后才能和他谈婚论嫁。话是这么说,她心里自然有数,她断定这个番王布雷达决不是南朝大帅潘又安的对手,否则她决不可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赌注。
布雷达喜出望外,心里乐滋滋的,一块肥肉即将入口,一朵鲜花就快要插进他的花瓶里了。他倒是巴望着南朝小太监赶快前来送死,那时美女入怀,大军东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谁敢阻挡他的前进步伐?人生快事莫如此!
雪里红日前在阵上一眼瞅见她的得意郎君,恨不得就想扑过去和他诉说衷肠。小太监和布雷达酣战三百合,她是又怕又喜又紧张,怕的是潘郎出意外,失手于布雷达;喜的是潘郎好身手,一杆枪耍得密不透风,番王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便宜;紧张的是潘郎血战布雷达,她只有在一旁观望干着急的份儿,一点忙都帮不上,反过来倒是潘郎对头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