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是一对母女,俩人正在抱头痛哭,家里很久已经没有粒米下锅了,再这样下去必是饿死无疑。妈妈想把女儿卖到窑子店去,女儿不肯,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母女俩正是为此事啼哭哩。
张发存低头一想,自己家也是一贫如洗,爹妈也正等他偷来的这点米下锅呢。他稍一犹豫,就把肩上的米裤袋放了下来,从中间撕开,分作两半,一半放到门口,另一半扛在自己肩上。临走时还故意朝里喊了一声:“别哭了,送米的来了。”然后开了大门,扬长而去。
家里穷,一条破裤子要穿几年的。张妈妈舍不得那半条裤子,又找了些旧布,重新补了条裤腿在上边。过了不久,张发存走在大街上,突见一个穿着极其简单,长相却十分动人的俏丽女子盯上了他。张发存虽然偷物,一般是不劫色的,那个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破裤子,让他好不难堪,还以为是哪里破了个洞露出不该露出的啥物事了呢?
俏丽女子说:“大哥,你能到我家去一趟吗?”
张发存作贼的心虚,开头不肯,嘴里吱唔着借故说是有事。那女子拽住他的衣袖,苦苦央求道:“大哥,我一个年轻女子,还能吃了你不成?家中就一个老娘,再无旁人,去去不妨,我有一事要求教于你的。”
张发存无奈,跟那女子去了。到了院门,张发存依稀相识,但他去的地方太广,而且大多又都是夜晚行事,记得也不是很真切。到了屋中之后,那女子从箱柜里翻出件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半条裤子,和张发存腿上的裤子一比对,指给老母亲说:“娘啊,救命的恩人找到了!”
娘俩“扑嗵”跪倒在地。
后来,这位俏丽女子就成了张发存的媳妇。
张发存得手之后,兴高彩烈地匆匆回家,以为这一下可能有几天的饱饭可吃了,谁知小两口打开行囊之后,顿时大大吃了一惊。
清风店老板娘花容月貌,外号人称“胖西施”,人好看嘴巴又巧,是十分逗人喜爱的一个女人。
她的店里一口气来了三位俊美的男人,而且又都是一路的,害得她也是一宿没睡好觉。
小太监三个刚刚穿上衣服,胖西施门缝里瞧见一般,热水也送来了,洗脸的香胰子,刷牙的盐水,干净的热毛巾,统统都递上手里。而且还一口一个大兄弟,叫得那个亲热劲,真好比是宾至如归,进家了。然而也是,刚刚丢了要命的东西,除了小太监和老板娘依旧是打情骂俏,无事人一般,其他那两位兄弟就像霜打的茄子,全无了昔日的精神和风采。尤其是像胡三,见了漂亮女人就流口水的,这次竟也无动于衷。
小太监想,好事不能一人独占,胡三兄弟救过他的命不说,自从跟他以后也是忠心耿耿,如果这个西施妹尚未嫁人,索性就花些钱撺弄她跟了老胡去。王小五本是正宗太监,谅他也不会提出任何异义。兄弟胡三贵为大理寺正卿,全国最高一级的执法部门首脑,这位胖西施如能嫁了他,也是一辈子的福气。主意打定,就和老板娘套起近乎。老板娘见多识广,又瞅着这仨人的模样好看,又惦着他们口袋里银子多少,一边招呼茶水,一边探听他们的来路。
“大兄弟呀,你们是做何生意的?”胖西施问小太监。
“你看我们是做何生意的?”小太监故意调侃。
“生意人不像生意人,读书人也不像读书人,说官家吧又没那么排场,说公子哥儿吧又是一团和气,不好猜。”老板娘扳着手指头念道。
“猜不出就别猜了,说出来吓你一大跳,我们可不是一般的官员呢!”小太监想借机先长长自家的威风。
“羞,官凭印授虎凭威,拿出你们的官印也让小女子开开眼。”胖西施不是不信,她也想结识一下这几位俏哥儿,到底是什么道儿,别碰上赝品。
小太监愣住了,脸儿红了一红,又要张口解释。胡三在旁插嘴道:
“大姐,这事不怪我们大哥,都是我不小心把官印弄丢了。”胡三心里想得也是,丢都丢了,还保什么密?
“官印丢了,这是多大的事,看你们还笑嘻嘻的?”胖西施把惊诧的目光转向小太监。
小太监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诘说:“哭能哭出来?”
老板娘突然拍手说:“对了,我这兄弟才是大人大才,遇事不慌,能沉住气。兄弟你们都是多大的官呀,比县太爷如何?”
“县太爷是我孙子?”小太监不屑的说。
“吹牛吹牛,不信不信!”老板娘头摇得货郎鼓一般,讥笑中又多少含有些羡慕的成分,“我这店里没来过比县太爷更大的官。”
小太监说:“老板娘,我们肚子饿了,快给我们上早餐吧,要不你和我们一桌?”
“一桌就一桌。”胖西施快人快语,“姐姐知道你们是北方人,特意准备了些北方面点,有油条、豆浆、炸鸡蛋,怎么样?”
“你把我们一口一个兄弟,你多大呀?”小太监喝了口豆浆说。
“我十九岁了,你们呢?”胖西施很优雅的为三人盛饭。
“我们最小的都二十了,让你沾了半天的便宜。”小太监说。
“啥便宜不便宜,如果你们是官家,我还得把你们统称为老爷哩!算了,我看这样,不论大小,官印找到之前,你们都是我的兄弟,这样好吗?”小老板娘大言不惭的说。
小太监本也是伶牙利齿,但在小老板娘面前丝毫也讨不到便宜。他本想把他的二弟胡三介绍给这位美丽的女娘,总是找不到藉口。人不同于动物,公母见了只要在适当的条件下就可以交配。
人则不行,还要有一段过程,过程则根据每个人的情况可缩短、可延长。小太监几次想说:“老板娘,嫁给我兄弟吧,他可是朝中大官呢,你足可以讨皇上封个二品夫人,这辈子吃穿不愁了,强似你在这儿开小店。”
但他始终未能开口,他觉着那话太浅薄,太俗气,闹不好会惹人耻笑的。不过有一点好处是,胖西施的出现倒是缓解了他们丢圣旨金印的烦恼,大家一说话,似乎把那么重要的事给忘却了。
“你们都有家口了吗?”这回是胖西施自己找上门来。
“你看呢?”小太监不失时机地把话递过去,他冲着胡三两个挤挤眼,笑说,“至今我这俩兄弟还再打光棍哩!”
“你呢?”老板娘却把矛头对准他。
“我不行,我的老婆无数。”小太监堵死了这个门。
“你养活得起呀?”
“我的官大呀!”
“他呢?”胖西施眼光又转向王小五。
“他也不行,他不适宜找老婆。”
小太监说这话的时候,王小五的脸涨得通红。
“就剩了一个没人要的了。”老板娘瞅着胡三揶揄道。
“我这兄弟,要人才有人才,要文才有文才,你可不敢小看了他。老板娘手头有好姑娘,麻烦给物色一个。”
“行,这事我记下了。”胖西施快人快语,话题一转,说:“先找你们的东西,东西找着了再说相亲的事。”
胡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他的心事一直在金印和圣旨上,他的心可没有小太监的心大。
说着话儿,饭吃完了,老板娘令小二把碗筷收拾了去。胖西施又让小二重新沏了一壶茶,四人边喝茶边聊天儿。小太监问:
“老板娘,你们这儿出名的盗匪有几个?”
胖西施笑道:“哪有什么名气呀,尽是几个蟊贼。”
“总有个名儿吧?”小太监欲擒故纵。
“我知道的无非就是卷毛猴、赛时迁、夜里鬼、张发存等。”
“你等等,”小太监从容不迫的说,“老板娘你能把这几个人找来吗?”
正在这时,小二哥匆匆进屋,望小太监他们身上瞅一眼,又急忙移开,慌里慌张地喊道:
“掌柜的,大清早门口就跪着个人,哭丧着脸,声言要见钦差大人。”
胖西施忽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惊慌失措地叫道:
“什么什么,我们小店里住得有钦差?你该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吧?”
张发存那日兴冲冲回到家中,把从胡三身上窃得的包裹递到妻子手上。两口子不知是何样物事,打开之后才吃了一惊。张妻是识得几个字的,展开那个皇上亲批的圣旨,只见上面写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命潘又安为钦差大臣,胡三、王小五协助总督江淮、两湖、两广及闽浙赣滇等地。钦差所到之处,各地官员均归其调度、任免、处置等项,不得有误,钦此。
张妻惊道:“夫君,你惹下大祸了!这可是灭九族的勾当呀!”
张发存顿时冷汗如雨,嗫嚅道:“捅了塌天的漏子,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
张妻埋怨道:“我早劝你金盆洗手,你执意不肯,叫我如何说你?”
张发存哭咧咧地说:“不是我不肯,是我没别样本事,家中又无半拢耕地可种,做些小生意又无本钱,莫非你我坐等饿死不成?”
“本事是学来的,哪个是从娘肚子带来的?”张妻嗔道。
“贤妻说的也是,但眼下的事情最为要紧,至于打艺学工那是以后的事,只是这两样东西该如何处置才好?”张发存六神无主,直着眼睛问妻子。
张妻说:“这是个从皇家那儿来的要紧东西,不同别样物事,倘若官家追究下来,府衙捕快必定会兴师动众,倾全力搜查,你就是逃到天边,也定要拿你归案。”
张发存更加惊魂万状,匍匐在地给老婆磕头说:“贤妻救我,快给我想想办法吧!”
张妻沉思了一会儿,说:“为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贤妻快说呀!让我上天入地我也肯,只是不要害了我全家性命。”张发存央求说。
“你现在就带上赃物去清风店门口,伏地下跪,恳求老爷饶命。老爷若是位贤达的好官,定会饶你不死,老爷若是个糊涂官,一怒之下,也许会砍了你的脑袋。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去吧!这样总比让人查出来,杀了我全家的好。”
“我去我去!”张发存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