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听说有人跪见钦差,知道大事已定,携胡王二位直奔大门口,亲手扶起伏地不起的小蟊贼,和颜悦色地说:
“兄弟请起,有话到屋里去说。”
到了屋里,小太监请盗贼坐下说话,张发存不敢。小太监变了脸说:
“让你坐你就坐,谦让什么?”
张发存把半个屁股放到椅子沿上。
小太监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其貌不扬的小贼,几乎断送了他这次钦差大事。不知他那根筋出了毛病,竟又鬼使神差地原物送了回来。一般市井小民断无这样胆识,其中必有些蹊跷。
“兄弟,你怎么想起把这东西送回来了呢?”小太监瞅了瞅完好无损的金印和圣旨说。
“是我老婆说让我送来的。我老婆说是杀是刮,罪在我一人,请大人不要牵连我家中老小。”张发存这阵胆子已大了许多。
“你老婆倒是个明白人。”小太监夸赞道。
“我老婆还是我偷来的。”张发存听钦差大人表扬他老婆,受到感染,也跟着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
“偷来的,怎么偷来的?”小太监产生了兴趣。
张发存把裤子里装米那事学说了一遍。
小太监猛一掌拍到桌子上,大叫一声道:“有趣有趣,好一个侠盗义女!我不但不治你的罪,反而还要奖赏你。”
说罢,小太监命王小五拿出十两银子交到张发存手上,说:
“兄弟,你先把这十两银子拿回去卖些酒菜,待会我们去你们家中做客。”
张发存听罢大喜,爬到地下咕咚磕了仨响头,欢天喜地地去了。出了门才想起,又回头补充了一句,说:
“大老爷稍等,我和我老婆准备好就过来请大人们到我家做客。”
胖西施再进来的时候,和刚才几乎是换了一个人。门本来就是大开着的,她还是装模作样地敲敲门,压着嗓门,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人们,我可以进来吗?”
胡三笑道:“姐姐进来吧!”
胖西施变脸变色地摇摇头,吐个舌头说:“大人千万别叫我姐姐,小女子可是担当不起。”
自从东西找到以后胡三也变了个样子,恢复到入朝前的水平,心里想大哥反正是把这个女人已经转让给他了,索性就由他来享用这一餐美色。小太监看胡三和胖西施搭上了话,就对王小五使了个眼色,让他去钱庄拿银票兑换一百两黄金,自己也借机溜了出来,任由胡三和老板娘去打情骂俏。
小太监向来是不喜欢用轿的,但因是到张发存家做客,归来时天黑路途不熟,所以只好顾了三乘大轿。胖西施和胡三约好说她也要去,小太监想想也好,便又着人加了一乘。
小太监他们刚下轿子,就见张氏一门老小已经跪满一地,口呼大老爷英明。
小太监急忙一一扶起,含笑道:“大家免礼罢,我等是来做客的,又不是审案的,尔等不必这样。”
张氏一门见钦差大人年纪轻轻,仪表非凡,惊为天人。而且待人接物一团和气,不似县衙的老太爷,一出门便前呼后拥,鸣锣开道,何等的威风。
小太监看张妻仪容整齐,虽生在盗寇人家,俨然大户女儿,心生纳闷,一时不便多问。小太监赏了张妻一百两黄金,并言称张发存他要带走,收为官差,完了皇差后可随他一道进京,家眷能行动的皆可同行。张氏一门皆大喜过望,不是天上艳阳高照还以为是白日做梦呢!
回到馆驿时,小太监吩咐胡三道:“兄弟,你若看上那个妇人,大哥可为你从中作伐,成全你们。但你万不可做出鸡鸣狗盗之事,坏了我等钦差的名份。”
胡三点头说:“大哥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我们兄弟若坏了大哥的名声,必不得好死!”
小太监笑道:“兄弟言重了,男儿本好色,就怕尺度掌握不好。一个皇上讨几百上千个老婆,他还以为这是上苍降给他享用的尤物呢,未料到最终却成了上苍取他性命的工具。”
胡三颔首说:“大哥教训得极是,小弟定会谨记在心。”
发生了这次丢失金印圣旨之事后,小太监决定变暗访为明查。
小太监由暗转明,索性公事公办,打起旗号,免得偷偷摸摸,还要提心吊胆,倘若再丢一次金印圣旨,这一趟真就白来了。二天他令人制作了两幅小旗,一面上写“皇命钦差”,另一面上写“巡抚天下”。人手不够,又从黄秋蝉那儿调来几个精悍武士帮忙,组成一支小队伍。黄秋蝉不放心,自己也带了一些人马,远远跟随钦差队伍之后,并放出几个密探,丈夫那儿稍有风吹草动立马向她报告,以便有个接应。
显摆阔气小太监本就是行家里手,朝庭发给他的有官服,大红袍、蟒玉带,头顶乌纱,足蹬进士鞋。小太监被王小五打扮一番,从小店里出来,众人不禁喝一声采:好一个俊俏的大钦差,皇家好眼力,咋选了这样一位才貌双全的美少年?
胖西施得陇又望蜀,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后悔不该允了胡三郎。胡三虽然不差,官位也高,但比起人家这位钦差大人就足显出山高水低了。嫁给这样一个俏郎君,管他有几个老婆,就是当他的十八姨太也认了。奈何是生米已成熟饭,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人无信猪狗不如。再说一个四品大吏,朝中最高刑法官员,知足吧!她咽下一口酸水,悄悄进店中做事去了。
如前所叙,小太监不善坐轿,两乘轿子让于胡、王二人,他独骑在他的那宝马龙驹上。轿子在后,小太监骑马执枪在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开路的干活哩!
队伍刚要出发,突然前面人声鼎沸。小太监令张发存前去打探消息,回来说:有数十人高举状纸跪倒在地,口喊冤枉,请钦差大老爷为他们做主。
小太监平日里最脑火的就是这些婆婆妈妈的官司诉状,稍一犹豫,猛想起后面轿子里还坐着一位大理寺正卿哩!按分工这本都是他老胡的事,遂问道:“他们所告何人?”
“华阳府府尹邹希贵。”张发存回答。
张发存授了官差,夜间作业改为白昼行事,也换了一套官差服饰穿在身上。有道是马凭鞍妆,人凭衣妆,顿时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小张一溜小跑,跑前忙后,今日尤其是又在家乡街坊父老乡亲们面前,因而格外卖力,人也是十分的精神。
小太监吩咐道:“把状子统统收起来,交到胡大人处。并告诉那些告状的苦主,本钦差一定为他们做主、伸冤昭雪。老子是堂堂皇命钦差,难道还怕他一个小小府尹不成?”
张发存不一会儿怀里抱着一大摞状纸回来,一骨脑儿塞进胡三的轿子里。胡三是当过县令的,整理查阅卷宗是他的本份。他把所有的这些状子一张张折叠整齐,然后掀开轿帘,细细阅读起来。
大坑镇到华阳府不足五里路程,小太监马轻,张发存腿快,苦了的是那些轿夫,为了跟上队伍,肩上还扛着两位大员,直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还未等到府衙门口,就见有几个管事的兵丁走上前来喝道:“干啥的干啥的?这里是官府要地,容得你等喧哗吵闹?”
小太监就要发作,张发存拦住骂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看这是什么人来了?这位是皇命钦差潘又安潘大人潘大老爷,前来巡查你们的。还不叫你们老爷大开府门亲自出来相迎,不想活了你们?”
张发存听他老婆念过圣旨,知道钦差的官职大小,所以也跟着主人狗仗人势,并不把这几个毛人放在眼里。
“什么什么,你们是钦差?”当兵的直声叫道,“你们该不是阎王爷派来的鬼差吧?装神弄鬼的,样子还挺像,我们大老爷岂能让你们这些小玩意随便就给唬住了?”
张发存还要分辩,府门侧面的小门开了,走出一位官样模样的小吏。军士见了小吏纷纷站立致敬,小吏大咧咧地倒背着双手走了过来,悠哉游哉地晃晃身子摇摇脑袋,脸上一副酸相,浑身的骨头没有四两重。他眯缝着双眼上下打量了半天骑在马上的小太监,然后又掀开轿帘儿瞅了瞅两个坐轿的。末了,小吏侧着脸问小太监:
“你们谁是钦差?”
“你看我像吗?”小太监嘻嘻笑道。
“嗯,有点。”小吏摇头晃脑的揶揄道,“猪鼻子插葱,装得倒是挺像,有手续吗?”
小太监朝胡三的轿子努努嘴,说:“在那儿放着呢,想看找他去要。”
“嘿嘿,”小吏冷笑道,“钦差骑在马上开道,下面的人倒坐在轿子里享受,戏也不会演,露马脚了吧?拿来我看看,你们鼓捣了一个什么样的假圣旨——”
小吏站在原地伸手要东西,张发存瞅瞅小太监的脸色,然后去胡三那儿取了金印和圣旨递到小吏手上。张发存以为小吏看了圣旨之后也会像他和他老婆一样,立刻屁滚尿流,慌作一团。谁知小吏看了反而哈哈大笑,戏问小太监:
“你是潘又安?”
“我是潘又安。”小太监肚子里的火苗子已经快窜到嗓子眼了,他急忙用强力克制住。
“说实话我没见过潘又安这个人,可是我到京城办事时听说过有这个人,我还听说潘又安是个太监哩。”小吏一本正经的说。
“太监不能当钦差吗?”小太监来了兴趣,谁在他的太监问题上做文章,他都会产生兴趣。
“我没这样说,谁当钦差那是皇上决定的事。既然我知道潘又安是太监,那么咱就按太监的章程走。朋友,我的意思你懂了吗?”
小太监摇摇头,瞅了一眼小吏。
小吏训斥道:“你别给我翻白眼,我代表知府老爷办事,是不能存私的。现在我有一计,就是你当着这些人的面把裤子脱了,如果真是太监,你的钦差问题八成是真的了。然后咱再派人把这颗金印放到火炉里炼炼,真金不怕火嘛!如若烧不化,当然就是真金印,你也就是十成十的真钦差了。我叫老爷命令全府上下跪列两旁,夹道欢迎你进府,这个条件不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