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宗一气之下离开后宫直奔自己官邸,集合手下几个得力小兵说:
“我师父被人用邪术害死,怀揣这样蛇蝎心肠的除了王丞相老贼必无二人,你等用心在他相府门前把守好了,若有可疑之人或是穿着打扮奇异的和尚道人之类的人出得门时,悄悄在后面给我跟定了,然后速速报于我知,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朱林宗虽然脾气不好,但人极仗义,而且又体恤下属,既不仗势欺人又不耍官架子,不分尊卑大家还时常聚在一起饮酒玩耍,因此深得仆从们敬重。小兵闻说,齐齐连声道:
“将军放心,就是一个麻雀从老贼门里飞出我们也不会放过,定要跟踪出击找到它们的鸟巢,此事尽管交给我们好了。”
朱林宗安排人去了,他不敢回内宫去为哥哥守灵,怕那个贼人阴谋得逞之后出了相府大门逃之夭夭。他想的是,如若捉住那个贼人,再拿他到哥哥坟前,剐了他活祭,替哥哥报仇血恨。因为他的目标太大,他在那儿打过架,相府门人大都认识他,所以才派人盯哨,自己则在家中等候消息。一旦有了风吹草动,他即刻跨马去追,谅他也长不了三头六臂,怕他登天入地不成?
相府里打听消息的人得了赵小高的纸条,立马回府交到王丞相的手上。王丞相阅罢大喜,知道大事已妥。皇后娘娘送来的信上说潘公府外人来人往,府内人声鼎沸,老太婆哭天嚎地,张旦旦、王小五两个也一旁小声啼哭,宫女仆从等都在暗自垂泣。如此看来,小太监无疑已经踏上黄泉之道。
王丞相忍不住去敲暗室的门,郭半仙闻声在屋里骂道:
“何处来的孽蓄,竟敢踏入我神圣之地?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我正和南海仙翁在聊天吗?倘若神人震怒,你的小命休也,还不退下!”
王丞相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好没兴致。有心想通报一声“小太监已经死了”的信息,又怕坏了人家神仙规矩,遂喏喏连声道:
“是是,小老儿这就离开。”
因为出了大事,当日的早朝已经停了。皇后那边不时有好消息接蹱而来,小太监已经被装进棺椁之中,灵堂灵位都已置办停当,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披麻戴孝的也有不少,内宫里热闹非凡,正在准备大办丧事。
王书贵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他兴奋地通红着脸倒背双手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刚才在郭法师那儿受到的那一点冷遇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魔有魔规,道有道法,人神不能共一路,是他不小心冒犯了人家的神坛,这都是外行闹的笑话,怪不得哪个。
到了傍晚时分,郭道人才打开暗室,令童儿们把用过的供品,作法用过的道具等等,统统拿到院里一把火烧了,这才出来约见宰相。
王书贵如今再见郭半仙,眼神不由抬高几分:此人法力无边,可置人于死命,非常人也!
郭道成从暗室里出来,俨然换了一个人,面色苍白,牙齿焦黄,头发篷乱,衣衫不整,再加上乍一出来怕见光,走起路甚至都有些摇摇晃晃、趔趔趄趄的。
“大仙,真是辛苦您了!”王书贵迎上前去,满脸带笑说。
郭半仙不以为然地说:“吃了人家的饭,就得给人家干。算他小太监命大,让他多活了半个时辰。”
“郭大仙法力无边,小老儿佩服得五体投地。”真神面前,王丞相不敢托大。
“银子准备好了?”郭道成最关心的还是这事。
“好了好了,十万两一厘不差!”王丞相谄媚的说。
“那好,你替我打点打点,银子装包,再给我雇几头骡子老驴啥的,我连夜出发回山去了。”
王书贵吩咐下去之后,又回来挽留说:
“大仙何必这么心急,多住几日无妨,等小太监入土以后再走也不迟。”
“你是怕小太监不死?”郭半仙眼球往上翻了翻。
“不不不,”王书贵慌忙解释说,“小太监如今已让大仙勾了魂去,魂魄都没有了的人,岂有再生之理?”
“实话给你说吧,”郭半仙抖抖自己的裢褡,神神道道的说,“小太监的魂魄在我布袋里头一个小葫芦里装着哩!如我七日不解开布袋,不掀开葫芦盖儿,他的尸首必定会化成一摊血水。念他和我无仇无隙,五六日之后我便把葫芦盖儿拔下,为他留个全尸,也算本道我发一回善心,积一次大德了。”
“大法师万万不可,对小太监这样的人,不必发这样的善心。”王丞相阻止道,“让他化成血水才好哩!”
“杀人不过头落地,丞相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我们出家人一向主张慈悲为怀,这种念头是存不得的。”郭道成说。
“不是我赶尽杀绝,也不是我不慈悲为怀,对恶人要恶治,除恶务尽,决不能心慈手软的。”王丞相忿忿道。
“你的心情我理解,”郭半仙解释道,“自古道俗两重天,我也不和你抬杠。你拿多少钱我给你办多少事,如果小太监有一日若是活了,十万两银子我如数退还于你,你也不必担心鸡飞蛋打了。”
“我哪里是担心我的银子啊?”王书贵心犹余悸的说,“我是怕打蛇不死反招毒口,小太监若是我活了,我怕是活不长了。”
郭道人信誓旦旦说:“这个请你务必放心,刚才说了,他的魂魄就装在我的葫芦里,还怕他上天不成?”
“你把那个葫芦一把火烧了不就万事大吉了!”王书贵指点说。
“使不得使不得!”郭道成连摇头带摆手,苍白的脸上充满血丝儿,气急败坏的说,“魂魄不是肉体,如何烧得?”
“大师不要见笑,我是俗人,不懂这些。”王书贵尴尬的笑笑说。
“不说了,我赶路要紧。你快给我弄些吃的,最后再选几个会武功的送我一程,我付给他们工钱。”
王丞相不由暗想:大法师原来也怕路遇强贼呀!还以为他法力无边,能登天入地呢,最后却仍是凡人肉体。看来修行这玩意,说起来高深莫测,其实揭穿了也不过如此。他现在可惜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那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有人侍候着郭大仙和他的几个童儿吃饭,王书贵把邵万强召进密室说话,告诉他半路上找个地方如此如此……
皇宫里为小太监大张旗鼓地操办丧事,眼看到了第七天头上,佟太后按老僧临走前的嘱托,命人打开棺盖,掀起小太监头上蒙着的黑布。未几,只见小太监动了动身子,慢慢睁开双眼,轻呼一声,口中念道:
“大梦谁先觉,春风我自知。”
郭半仙傍晚离开丞相府,他没敢走远,也怕夜里走道不安全,还没有走出京城便在一家客店住了下来。离道成想得也很周全,他知道丞相府已成了是非险恶之地,小太监虽然已被他置于死地,但他手下肯定有人。
他用的这种蛊惑之术,骗得了别人,骗不过碧云寺的禅僧法师,禅僧法师和皇宫中的关系他也听说过一二。小太监得了邪病必定请太医来治,御医治不了,不会不去劳动那个叫禅僧的老和尚。
老和尚一旦出山,自然又会把小太监得的是什么病透露给皇太后等人,小太监的人自然也会想到丞相这儿。因此,郭半仙半个时辰都不敢耽误,事情一办利落,他就立马走人,等小太监的人醒悟过来时他早已出城而去了。
第二天天尚未明,郭道成便催促手下童儿和邵万强等早早动身出发。十万两银子按老称十六两为一斤算,折合下来也有六千多斤,不是小数目。王丞相为他雇了五匹骡子五匹马十二头驴,其中一头是叫驴,每一头牲口背上的负荷都在两三百斤上说话。他自己带了四个童儿,加上邵万强的保镖队伍,共是一十五人。郭道成骑在那头叫驴上,邵万强手里拎着一把板斧护卫,自然要骑马,其余则是步行走路。
出了京城之后,郭道成就再也不敢走夜路了。每日昼行夜宿,由于是负荷太重,这支队伍再快能快到哪里去?郭道成暗想:按照这个走法,到崆峒山少说也得两三个月。与其这样糟蹋时间还不如豁出千十两银子,再雇些马匹车辆,大叫驴留下,小毛驴速度太慢就淘汰了。当时王丞相说过给他换成银票带上方便,他认死理,怕银票有假,就一口咬定要现钱,这下好,堆集如山的银子反成了他的累赘。
大家紧赶慢赶,到了第六日傍晚才来到一个集镇,赶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驻足观瞧这支奇怪的马帮,说他们是官人吧,打扮得却又花哩胡哨,说他们是生意人吧,又不知是做何买卖。这一大队人马自然要住大店,馆驿最好,多花点解银子保安全嘛!小店不行,别说住人了,马匹骡子都无法安置。
吃过晚饭之后,郭道人令童儿请出店掌柜到小房里叙话。道人问:“店家,往西直走,这一路可安全?”
店掌柜也不是个爽快人,生意人大凡都是认钱不认人的。头前进店时这一伙人尤其是这个戴道帽的老头就跟他攀价钱,说他们住一宿只付十两银子,再要多了就换店了。店主人眼瞅瞅这十五个大人加上几十匹骡马驴头,折算下来一夜的花费用度至少也在七八两以上。他有心不允,可人家那立马要走的架势,逼得他不得不应承下来,一夜赚一二两也是一二两,房子闲着还不是闲着,遂咬咬牙,做成了这笔买卖。生意是成了,但他对这伙人的吝啬、强狠还一直在耿耿于怀,如今找来要问话,一分问路费又不付,还是白搭话。店家使了个坏心眼,说:
“客官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如今太平盛世,这里离京师又甚远,哪里就有强贼?东南北三个方向不好说,唯有往西则是一马平川,好走得很哩!不过说是说,小偷小摸的还是要防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