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倾任由怀里的人将他狠命抱紧,颈侧的冰凉顺着脖颈一路下滑,穿过锁骨,流进距离心房最近的位置,在那里留下滚烫的烙印。
许久之后,莲心将他松开,抬手擦了擦有些红肿的眼眸,面对着雕花大床负手而立,单薄的背影在摇晃的烛光下,异常坚定。
“来人。”
侯在门外一直不曾离去的金伯闻声立刻走了进来,佝偻着身子立在一旁,默默扫了一眼床上的女子,沉重的头颅蓦然垂下。
“准备丧事,消息三日后再放出。”莲心沉声吩咐完后,转身欲走的身影微微一顿,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金伯看着小主子决然离去的身影,眼眶渐红,看来他真的老了,不中用了,心下叹息后,金伯赶紧着手处理后事,回眸时猛然发现一旁的莲倾正深沉着眸子凝视他,金伯身形微顿,镇定后立刻回望着对方,阅历无数的眼底一片深幽。
同一时刻,莲倾反而撤回眸光,抚了抚衣袖,正欲离去,却被金伯接下来的话瞬间顿住了身形。
“主子这一离去,心儿明显成长了不少,只是不知道她身体里蜕变的是哪一部分?”金伯自顾自地说完后,便忙活去了,好似全然不曾留意到身后那道瞬间僵硬的身影。
莲倾猛地回眸看着床上的女子,深沉的星眸里闪过一道阴郁的流光,只一瞬,转身拂袖而去。
察觉到身后渐远的脚步声,金伯忙碌的动作缓缓慢下,搭在木椅上的手猛地抓紧,佝偻的身影微微颤抖。
原来你也会害怕。
邑武王二十一年冬的第一场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三夜,人们每每提起那场大雪,便会想到在大雪纷飞之际他们失去了一位传奇女子。那被大雪覆盖后的银白世界一片庄严肃穆,是对女子最庄重的送行。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距离那场大雪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而莲心在其母去世后由国师府迁至芙蕖殿也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
在这五年里,莲心从未踏出芙蕖殿半步,也未曾面见任何人,唯一与她朝夕相伴的便是贴身丫鬟若尔,而临朝听政也改为查阅奏章,由专门的人递送,如此殊荣无人能敌,当今天子对国师的敬仰和看重可见一斑。
芙蕖殿的正门前方有一片广阔的莲池,整个大殿好似被池水环绕,与世隔绝,若想进殿须借船引渡,最根本一点是要获得国师钦点,殿外重兵把守,若不得国师首肯,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若遇上莲花盛开的季节,满池的白莲摇曳在水面,纯白的花瓣接连一片,形成一个广大的扇形,将整个大殿环绕起来,高耸的芙蕖殿就像是隔离在尘世之外的一抹圣洁,无形的藩篱禁锢着人心,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此刻正值春天,草长莺飞的季节,整个水池只剩下一片幽深。池水边有一座亭子,四周垂有纱幔,春风和煦,白纱飞扬,这样一方清幽的天地很适合修身养性。
莲心把玩着棋盘上的棋子,耳边鲜活的池水叮咚作响,五年来已然习惯了清静的她,竟也能耐得住性子,看书下棋,一坐一整天。
莲心抬眸看着远处走来的若尔,嘴角浅笑,倾城的眉目一舒一展间透着一抹沉静的柔和,被时光打磨后的娴宁,一点点晕化在风华绝代的容颜上,不骄不艳,浑然天成。
“主子这是午膳,天黑之前我会赶回来。”若尔将膳食一一摆放在莲心面前,娴熟的动作无比稳练,岁月催人长,当年的黄毛丫头转眼间便已嫁作人妇,沉稳的性子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急躁,现在留在莲心身边的她竟也能独当一面,只是苦了她要来回跑。
莲心曾劝过多次,她却依然选择留下,也是在那时候莲心才深刻体会到这个表面柔弱的实则内心坚强的女子也有她不可违逆的一面,执拗地令人不忍拒绝。
“不用赶着回来,多陪陪他。”这个他自然是指当年的那个阿牛哥。
莲心看着那个依然容易脸红的女子,眼底的笑意渐浓“你不回来也没关系。”坏心地补充道。
若尔闹了个大红脸,吱吱唔唔的交待了两句便转身离去,飘扬的翠绿连衣裙摆在风中微微凌乱。
看着那个因羞涩而遁走的身影,清冷的眸眼渐渐柔和。回头端起碗筷,一个人静静地吃着,夹菜的手凌空微滞,眸光一敛而过,清风徐来,悸动无痕。
午膳过后,莲心就着温润的日光翻阅奏章,慵懒着身子躺在摇椅里慢慢浏览,却被一折关于司马流云的消息抓住了心神,莲心瞬间坐起,眸光微凝。
这则消息的大意是说司马流云戍守边关五年之期已满,请陛下结束他不毛之地的流徙。五年前司马流云被帝君一道圣令迁至偏远边关戍守,实则是流徙不毛之地。然即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身负重辱,却依然一身肝胆的司马流云尽忠职守,杀敌退兵,威震四方,边关之地频传捷报,大将军威名不胫而走,一度被坊间奉为战神,近年来百姓呼声极高,纷纷要求朝廷召回大将军,免他流徙之苦。
至于当年帝君为何会给司马流云如此惩罚,民间流传多个版本,有功高盖主之说,也有听信谗言之说,等等,但莲心隐隐觉得里边另有深意,一切的一切也可以归结为四个字:天威难测。
然帝君现在命人将此折子递至她的面前,又是何用意呢?
难道是为寻个台阶?还是要作个样子?但不管为何,帝君此番已很明显的表达他需要国师的配合。
莲心会心一笑,提笔在折子上勾了一笔,合上搁置一旁,转瞬继续浏览其它的奏章,这一忙活,一下午的时光便一晃而过了。
莲心再度抬眸时,欣然发现天边早已悬挂了一轮红霞,红通通的火烧云颜色艳丽,异常壮观。
如此美景机会难得,莲心兴致上头,便找来笔墨纸砚,凌空素描。
在天然美景的熏陶下,灵感似泉水喷涌,笔尖线条似游龙附身,神来之笔,令人惊叹。
不一会一副大气磅礴的落日归山图便跃然纸上,莲心看着图纸甚是满意,闲来的无聊之作令她五年来画技见长,这也算是一个收获。细心地将其压好,待其晾干。
回眸间,夜色悄然来临。
远处的宫檐下婢女早已挂好了宫灯,微弱的灯光将石阶小路浅浅照亮,莲心抬步朝宫殿走去,迎面而来的晚风夹杂着一股躁意,天气渐热。
婢女将膳食端上桌,莲心坐下后便享用起来,今日的菜色清淡,但异常爽口,莲心有些讶异,没想到若尔如今已经完全掌握了她的口味,做的饭食越来越令她满意。心下欢喜间不觉多吃了一碗。但吃完过后又有点难受,为了消食,莲心慢慢踱步至池边亭,发觉石桌上放置的画作已然不见,估摸着许是若尔将其收了起来,便没放在心上,坐了一会儿后,感觉夜风渐凉,想到若尔日里的叮嘱,便回了寝殿。
夜半无人时,一个黑影凌空而过,身轻如燕,踏氺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