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铁一听,立即不耐烦了,“真滑稽,没事往他这跑什么跑,也不嫌累!没事该上哪上哪儿,不要影响他午休!”说着矫铁走向床边,倒头就睡,片刻之后,鼾声大作。
矫老头是在这个时候拿出藏在身上的一听可乐的。这听可乐所含的毒害物质绝非那么一点点轻描淡写的咖啡因,矫老头用针管注射了剂量足以使一个成年男子毙命的砒霜。他清楚自己儿子的臭毛病,嗜可乐如命。矫老头把这一听邪恶的可乐放在了儿子的床头,轻轻地离开了。
矫老头做完这件事之后心里的惧怕让他出现如梦似幻的感觉,他绕着山骨镇走了好几圈,如果不是双腿真切的疲乏,矫老头一定以为这是一场梦。从日上三竿的中午到黄昏降临的下午,矫老头琢磨着矫铁这个时候应该睡醒了,八成可乐都已经被一饮而尽,正和这个世界告别呢。
又延宕了些时间,矫老头摇晃着向矫铁的出租屋走去,沿途的马路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的人群,不知道再看什么热闹,矫老头也挤进去看了看,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动作有些扭曲地躺在地下,大概是被车撞到了,看样子撞得不轻,人似乎已经死了,嘴角上还残留着血迹,一看就知道内脏撞坏了。围观的有个大胆群众伸手摸了摸黑衣男子的鼻孔下方,摇了摇头说,“这人断气了。”
突如其来的这具尸体好像是为矫老头即将看到自己儿子尸体的一个预热,他目不转睛地看了这具尸体很久,企图习惯自己面对尸体的恐惧,这种心理安慰对矫老头显然卓有成效,他内心的恐惧削弱了许多。当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响起时,矫老头镇定自若地去相见他的儿子矫铁的尸体。
可能之前矫老头走出这个房子时没关好门,此时门是虚掩的。由于之前有了思想准备,推开房门的矫老头并未对矫铁的尸体在思想上有什么难以接受。可乐瓶子依旧放在床头,只是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矫老头甚至都能想到矫铁醒来看到可乐一通牛饮的样子。从小他就是这样疯疯癫癫,一点警惕性也没有。
矫老头静默了几分钟,出门报了警,他有意将声音表演的格外慌张,把见到儿子尸体的焦急万分、语无伦次、号啕大哭体现得无懈可击。接着,矫老头又平静地给自己的老同学陈法医拨去电话,“老陈赶快准备一下吧,镇上就你一个拿得出手的法医,就按之前他们商议好的,心肌梗塞导致的死亡。”
电话那端的陈法医说,“这个没问题,警察那边你要好生应付,别露出马脚了。”
两天以后的一个骤雨初歇的日子,矫老头和陈法医约在天台见面,陈法医有点动怒地埋怨矫老头说,“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差一点儿就露出马脚。老矫不是他说你,你这手段真的太残忍了!”
矫老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心想老陈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有点情绪是应该的,虽然之前答应他的时候极端爽快,并没有丝毫投鼠忌器的意思。
矫铁的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出殡的那天,山骨镇下着如毛的小雨。罗老头阴暗地在一旁目送着出殡的队伍向镇郊的戈壁走去,他看到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仿佛转瞬之间就蒙上了一层如烟的水气。他拨拉了拨拉稀疏的头发,感觉到了雨水的湿润是那样的冰冷。他突然怪怪地大笑了起来。如果说在雨水中哭泣很忧伤很写意,那么在雨水中大笑就显得有些心怀鬼胎了。
深夜,罗老头没挖多深,矫铁的尸体就出土了。上肢肌、下肢肌、腹肌、背肌,罗老头尽情地挥刀,一块块肌肉血淋淋地在一旁堆积。矫铁的尸体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尸体了,勉强可以称之为残骸,肠子流了一地,苍白的骨头挂着碎肉生生地裸露着……
东方渐渐发白,罗老头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回到了家中,一夜的疲乏让他的眼皮疯狂打架。蛇皮袋子立在墙角,他寻思着先睡一觉,再好好洗洗这些肉,赶在下午他要拿出去卖。罗老头不敢肯定睡下会不会再梦见那只恐怖的羊。总之,这么长时间以来,那只羊每晚都会出现在罗老头的梦里,它让罗老头的神经衰弱,抵达崩溃的边缘。
天气无比晴朗,罗老头在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茕茕独立。这种光明的时刻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罗老汉的梦中了。沉浸在梦里的罗老头清楚地明白这是个梦,他为这种失散已久的梦感到窃喜。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在梦里的罗老头突然开始内急,他四处找寻,就是不见有厕所。于是他像所有不讲文明的人一样,来到一个墙角想要就地解决。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黑暗下来,眼前的墙角一下子变成坟墓的一角,里面传出一个细嗓子女人尖利的声音,“不要脸!不要脸!”
罗老头猛然间惊醒了,他发现自己尿床了,他想挪动身子起床收拾残局,结果嘴角掉下长长的涎水,全身上下抽搐着,慢慢地,肢体一下下僵硬,再也动弹不得。罗老头中风了,屋里没人会来,他将死在这里直至发臭、腐烂。或许很多年之后尸体才能被人发现。
陈法医在电话里对矫老头说,“现在物价飞涨,他的那点工资养一大家子人确确实实很吃力。老矫,你看,你可提前答应过他,事成之后好好感谢他。”
矫老头不停地说,“是的,是的,是说过要感谢,老陈在他面前不必客气,想要什么直说,只要他有,一定毫不吝啬地用来答谢你。”
陈法医出于礼节性地干笑两声,然后说,“老矫啊,你看你的身子骨比他不知强多少倍,干点什么活起码也能应付的了。别的啥他也不要,就是说你的退休工资卡是不是应该……”
“老陈啊,真没想到你一直在觊觎他这个,哎……看来他是没有福分安享晚年啊!他的这个退休工资卡真是才脱恶狼,却落虎口啊!”
“老矫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不好,你知道他冒了多大风险,那么长的一根钉子插在后脑勺上,验尸报告上他还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心肌梗塞!老矫你做事也太不地道了,不是说好用砒霜的吗?再怎么恨你儿子也不能破坏计划吧!事情过去本来不想再提了,谁承想你还和他来这一套。”
“什么?后脑勺上一根钉子?这是怎么回事?不是砒霜中毒啊?”矫老头惊呼道。
“你是不是想抵赖,不行他们挖了坟墓他亲自指给你看!”陈法医气愤地说。
矫老头像忽然醒悟一样说,“同一天是不是有个黑衣男子砒霜中毒?”
“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人是他处理完你的事情去解剖的,初步推断那人是自杀。难不成你毒错人了。没这么夸张吧,连自己的儿子也能认错。”
“不是,矫铁不是他杀的,事情的真相一定与那个黑衣男子有关!”矫老头差不多大叫了起来
“什么?这事情怎么被你搞得乱七八糟。好了,好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他们天台见。”说着陈法医挂了电话。
办公室的皮沙发上,镇长呷了一口手中的咖啡,想想都觉得后怕。这就是前车之鉴,以后手下的人再也不能轻易信任了。一个小小的城管队长竟然敢要挟他堂堂的镇长,他小子还嫩了点。说实话,镇长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矫铁欠了那么多赌债,更不敢相信矫铁暗中掌握了那么多自己贪污受贿的证据来实施敲诈。镇长深知,倘若满足了他一次,以后可就是个无底洞啊。所以,镇长下定决心要铲除矫铁,他委托跟随自己十年的一个心腹,虽然这个时候镇长对身边的人持不信任的态度,但他已经别无选择了。不错,黑衣男子就是镇长指使暗杀矫铁的。
这个黑衣男子也许是在镇长身边做事的时间太长,耳濡目染,也成了一个洁癖患者。黑衣男子的暗杀经过是这样的,他先是用一根回形针钩开了矫铁的房门,矫铁此时刚刚起床,一看来者不善,刚要掏出瑞士军刀自卫,结果还是出手慢了半拍。黑衣男子掏出的是乙醚喷雾器,只需对准矫铁轻轻一喷,矫铁立即昏倒不省人事。因为黑衣男子有洁癖,见不得血,所以诛杀矫铁的方式是在他后脑勺上钉入一根水泥钉。黑衣男子曾经是木匠出身,钉钉子的手法极高,两下就完事,而且一滴血也没外溢。
但毕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断送在他手中,黑衣男子出现了必然的惊慌,于是顺手拿起床头放的可乐用来压惊。可乐一气喝得半滴不剩,黑衣男子仓皇离开现场。于是大街上就有矫老头所目睹的那一幕。
黑衣男子的死,镇长百思不得其解,在他从验尸报告上得知黑衣男子死于饮用了大量砒霜之后,镇长感动得热泪盈眶,他认为黑衣男子是为了能够让他这个十年的主子绝对的安心,所以毫不利己、畏罪自杀。这种伟大的品德是值得自己深刻铭记的。如果没有民众的耳目,镇长甚至想将黑衣男子追认为烈士。
矫老头掌握的信息虽然足以让他猜到儿子矫铁是被黑衣男子所杀,但他所困惑的是黑衣男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集合矫铁生前的赌博的恶习,他大抵上也能推断出这背后一定与金钱纠纷有关。矫老头真正要困惑的是矫铁死后的尸体为什么会遭受如此的待遇?不过现在他还没有这种困惑,他懒得去儿子的墓地烧纸,暂时还不知道这回事。
陈法医和矫老头在天台上谈崩了。他没有如愿以偿地索要到矫老头的退休工资卡,从而过上幸福宽裕的生活。陈法医无比懊悔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事实上现在他和矫老头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损俱损。
就在前几天,矫老头自首了,法医也自然被抓了,而镇长也随之锒铛入狱。
这件事最近是镇子里最轰动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