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老僧一时间也是被问住了。可墨云也不给他回应的机会,再度以佛制佛:“地藏王菩萨在释迦灭度后、弥勒佛降生前的无佛之世毅然留住世间,教化众生度脱沉沦于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诸六道中的众生,誓言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中央不动明王为佛教密宗八大明王首座,左手提索,右手持剑,为大日如来之教令轮身降伏一切诸魔。地藏王菩萨舍生入地狱,中央不动明王执掌杀伐卫教诛魔,菩萨、明王亦是如此,我等凡人又何必诸多计较呢。”
最后一句一语双关,让老僧听得恍然大悟,神态皆定。
墨云终于关心起所处的环境,问:“大师,不知这里究竟是大秦还是中原?在墨云的记忆里,大秦帝国似乎还没有哪一所寺庙藏有大师这样的剑皇。”
老僧微微一笑,答道:“按照地域的划分,这里不属于哪一国的疆土,与大秦帝国没有半点联系,因为这里是长生山脉的一个偏僻角落,属于血月沙漠和长生草原的两不管地带。”
“原来是长生山脉。”
墨云终于明白过来了。
黄沙河发源自遥远的雪山高原,途径整个大秦帝国,沿着地势的落差一路往东连绵数千里,在血月沙漠的吞噬消磨下最终归隐于茫茫的长生山脉,成为划分血月沙漠和大秦帝国的重要界限。
而长生山脉位于大秦帝国的正东方,恰恰好位于血月沙漠、长生草原的中间,连绵不绝的山脉成了两势力的缓冲地带。不过长生山脉的地形复杂,猛禽凶兽出没频繁,素来是人迹罕见的苦楚之地。
“好了,施主也是累了,请安心歇息吧。”
老僧叫墨云安心歇息,可他却在一边轻轻地敲起木鱼来。
换若是脾气坏一点的人,肯定会误会老僧纯心要与自己过不去,可是墨云不这么认为,这木鱼声轻而深远,节奏感极强,不快一分不慢一分,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木鱼声仿佛能直入墨云的灵魂。
墨云不禁询问起来:“敢问大师,僧为何要敲木鱼?”
老僧答曰:“用以警众。”
墨云再问:“再问大师,为何木鱼上雕刻的是鱼,而不是其他的事物,山中凶兽,天上猛禽,菩提树、龙华树、沙罗双树等等皆更适合作为佛的形象。”
老僧答曰:“鱼昼夜未尝合目,亦欲修行者昼夜忘寐,以至于道。”
墨云至此恍然大悟,不再计较其中的是非根源,心晋升明镜止水、舍音之外别无他物的玄妙境界,专心听佛。
…………
数个月后。
自从受伤以来,彻底复原的墨云从未试过如此的轻松自在,更没试过在如此寂静的寺庙中随意参观游览。
虽然眼前的雷音寺只是一座深山孤寺罢了,甚至还有点年久失修的老久,可是它的规模一点也不逊色于世间最宏伟壮观的寺庙,因为它是雷音寺近百代弟子,上至住持,下至小沙尼的心血结晶。
这里没有精雕细琢的琉璃瓦围墙,有的只是用山中的泥石堆砌而成的土坯,但更多的是用大自然的林木自我构筑其体系;这里也没有冲天的烟云和拥挤的朝拜人流,有的只有那深沉而久远的木鱼声,以及可以震荡人心、洗涤心灵的佛号;这里没有……
在这里,墨云无时无刻都能看到雷音寺历代弟子对这里的依恋,都能感受到雷音寺历代弟子对佛的向往,更能清晰体会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召唤。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的自然,都是那么的令他感动。
沙……
墨云悠然从那个神秘的感动中苏醒过来,转向那个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年迈的和尚在扫地,清理掉落于地的枯枝败叶,虽然这个老僧的衣着朴素,身上那件衣裳似乎因洗了太多次而变成灰白的僧袍,脊背隐约有点驼,但墨云一点也不敢轻视,因为墨云超乎寻常的敏锐触觉已经捕捉到此僧的境界:
剑宗颠峰。
此僧目前的境界就如同墨云,全身的真元平静如水,真气、气血、骨髓、内脏等等都进入一种玄妙的返朴归真、结茧应劫的生死一线状态。如果眼前之人渡过了此劫,那么他就是世人必须仰望的剑王;如果失败了,他的一切功绩和威名都将烟消云散。
墨云早知道雷音寺是一个卧虎藏龙的神秘地方,慢慢地走了过去,请求道:“大师,不如让弟子代为效劳?”
在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住持点化之下,墨云一直都对这里有一个强烈的归属感。况且墨云知道自己的伤是雷音寺耗费大量的灵丹妙药才能挽救回来的,这些灵丹妙药的价值绝对不在大归元丹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及。虽然雷音寺的人一直都没告诉墨云真实的情况,但墨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对这里的人总是客气非常,以晚辈、弟子自称,总想找机会报答雷音寺的恩情。
老僧摇了摇头,继续扫他的地。
“为何如此?”
墨云倒是奇怪了。
雷音寺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堂堂的剑王整天除了敲木鱼还是木鱼,一点也不用去练功;有的长老整天闭门修炼,根本不修佛法;有的高僧白天出晚上回,将雷音寺当成了纯粹的客栈;有的整天坐在藏经阁里看这读那的,比枯青宗的书呆无情还要疯狂。
这里上至住持,下至小沙尼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即使最差的也有剑师境界的修为。整个雷音寺上下虽只有百来号人,可他们所形成的一股力量绝对能颠覆剑界,绝对不比那些所谓的剑界十大宗门逊色,绝对比枯青宗来得强大。
即使墨云这等难得一见的高手,来到这里也变得渺小了许多。
老僧没有丝毫的停顿,一边清扫一边答道:“老僧毕生醉心武学,闭关两百载也脱离不了世俗的束缚,求得真正的大自在大逍遥。如今寿元将尽,不得已之下求问住持师兄,师兄说我的身虽然还活着,但我的心已经入魔,若不寻回那个真实的自我,老僧的武道之路终于此境。”
“那为何在此扫地?”
墨云越听越糊涂,心入魔与扫地有何关系。
老僧带着一丝惆怅答道:“老僧本是雷音寺的一个扫地小和尚,在这里扫了将近三十年的地,地越扫,境界提升就越快。可当老僧成为长老之后,醉心于浩瀚无际的武学大海之中,从此难以自拔,武道之路再也难进一步。是以,老僧想要求回以前的清明境界,找回真实的心中佛。”
“可弟子觉得大师此举纯粹是自欺欺人。”
墨云自从来到雷音寺之后,性格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对这里的人很是真诚,没有丝毫的做作,有什么就说什么。可是现在,他的话触怒了一个醉心于武道,甚至有点入魔的高僧。
“好胆!”
老僧真的是魔心作祟,居然一言不合就出手。
虽然老僧的情况与墨云差不多,可是老僧可是化威孕魂的颠峰剑宗,其肉体力量之强大绝对不是墨云所能抗衡的,不用动用任何的真元真气,老僧的破坏力就可以与一个颠峰剑师相提并论。
试问面对这样的力量,一样不能动用丝毫真元真气的墨云如何能应付。
可是事情就是这般意外,只将一团金光暴出,墨云的身体如同佛陀降世,他即是佛,佛即是我,佛我同在,一个平平无奇的直推掌,直接将老僧霸道无比的铁爪给拍击开去。
“这不可能!”
连退了数步的老僧以着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墨云,问:“你明明不能动用真元真气,为什么还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懂得我们雷音寺的不传绝学。这样的力量,即使一般的剑尊也难以抗拒,你是怎么办到的?”
“很简单,我即是佛,佛即是我,佛我同在!”
墨云露出一个真挚的微笑,以佛门印诀将佛我同在的奥妙更进一步的刻画出来。
“寂灭禅?”
老僧如何不认得佛门的护法圣功,而且他也早就听说雷音寺来了一个圣僧的嫡传弟子,早就想见识一下了,不想竟然是眼前的少年郎。可是更令老僧惊叹的是,墨云似乎有意无意地将佛我同在的绝学传授给他,这叫他又喜又羞,喜的是自己的运气来了,羞的是自己的卤莽举动。
杀律乃是一位神秘剑皇的得意绝学,是这位神秘剑皇于近数百年的战场杀戮中领悟出来的武道精华,但这位神秘剑皇原本就是修炼了寂灭禅的佛门弟子,在沉迷于俗世权利后,知道自己很难将寂灭禅的禅意发挥出来,因而就凭借其超卓的才华强行修改寂灭禅,化禅意为杀意,成就“杀律”之名。
这个就是之前的误会根源。
这时,墨云提醒道:“大师,正如住持大师所说的,大师为了追求武道已经失去了佛心,滋生了魔障。如若大师不能迷途知返的话,恐怕大师连今年的冬天也支撑不过去。”
的确,眼前的老僧已经显露出老态,这样的情况对于剑霸的剑霸来说绝对是噩梦般的存在,因为这个就意味着他的气血正在削弱,生命正一步步走向消亡。依照老僧的情况,恐怕真如墨云所说的一般。
“可老僧已经迷途知返了。”
老僧依然觉得自己肯放下身段,放弃修炼武学回归以前的生活步骤,这就是最大的突破,自己距离武道宗师的境界已经很接近了。不想墨云现在如此批评,让他大为不适,但有鉴于之前的举动,老僧还是选择了沉默,等待墨云把一切的谜底解开。
墨云认真地说道:“大师,你的回归是带着功利之心的回归,是带着突破境界的野心的回归,不是以前那种纯粹的、平静的、无欲无求的武道路。试问这样的你,如何回得了以前的生活,如何找回以前的境界呢?”
老僧听得浑身一震,神情木然。
最后,老僧仿佛有所领悟,就地盘坐,闭目思忆过往的一切。
墨云没有笑,没有哭,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动也不动,迎着老僧的脸也是盘坐下来,学着对方闭目养神。不过墨云不是在顿悟,而是在守护,守护这个可悲又可敬的佛门武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