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贵妃指派的管教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年事虽高,但精气神却是极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沉稳之气。
孟慕晴前世为嫁给高湛,曾苦练过宫中规矩,重新捡起来不是难事,嬷嬷教过一遍,她就能做得有模有样,还得了夸奖。
端贵妃听嬷嬷禀报后,立即命人把孟慕晴叫到跟前。
“慕晴,你走两步让本宫瞧瞧。”
“是。”孟慕晴端着身,踩着莲花小步退到殿门处,脚尖只冒出裙摆一小截,腰身细摆,双手交叠在腹部,仅是这走姿,就称得上完美。
端贵妃含笑点头,面上浮现出些许赞赏:“不错,比本宫初入宫时学得快多了。”
“谢贵妃娘娘谬赞,其实是嬷嬷教得好。”孟慕晴顺势将功劳推到嬷嬷头上。
两名老嬷嬷站在软塌下方,虽不言不语,但紧绷的面容却回暖许多,对孟慕晴的印象又好了几分,觉着五皇子没瞧错人,这姑娘是极好。
“其它宫规本宫命人写在册子上,你且拿去看看,有何不明的,向嬷嬷讨教便是。”端贵妃优雅地抬了抬手,立即有宫女捧着一本小册子送到孟慕晴面前。
孟慕晴心尖微动,对端贵妃愈发敬重:“让娘娘您劳心了,慕晴一定尽快学好规矩,不给您丢脸。”
“丫头嘴真甜。”端贵妃捻着娟帕开怀一笑,也许是在宫里谨言慎行多年,饶是笑,亦不露齿,透着几分矜持与克制。
孟慕晴陪着端贵妃用过午膳,才不经意提起慕菀菀抱病一事。
“娘娘也知道,慕晴与这位侧妃娘娘有些间隙,琢磨着,日后总归是一家人,理应前去探望,也好缓和一下关系。”
“你有心了。”端贵妃赞许道,目光很是和善,“那你就代尘儿走上一遭吧。”
得到端贵妃的亲口允许,孟慕晴小坐片刻就回到灵秀宫,换上件淡粉的收腰儒裙,插上那支点翠银簪,戴上翡翠耳环,仪态万千的乘坐软轿出宫去了,那盛装打扮的架势,不知情还以为她是去贺喜的。
穿梭过热闹的市集,拐入北角的皇子府,隔得老远,就瞧见三皇府外矗立的灰墙。
这条道孟慕晴闭着眼睛也能走完,道路两边种着的葱绿大树一如记忆中的样子,便连府外的石墩也不曾变过。
犹记得许久前,她曾身披火红嫁衣乘轿来此,等着以为能携手一生的良人踢轿门。
双眼缓缓闭上,搁在膝头的双手用力握紧,指骨隐隐泛着青白色。
“小姐?”悠悠随行同来,正躬身站在轿子旁,冲窗帘内叫唤,“咱们到地儿啦。”
孟慕晴从遥远的回忆中苏醒,拍拍脸蛋,扬起一抹格外妖艳的笑,弯身走出轿子,她讽刺地睨了眼头顶上那块庄严大气的门匾,心如死水不起半分波澜。
悠悠拎着裙摆上前叫门,一名小厮从门缝里朝外张望:“你们找谁?”
“我家小姐是孟家慕晴,特地来探望贵府的慕侧妃。”悠悠报上名后,立即被请入府邸,到前厅等待。
孟慕晴重生后,还是第一次来到三皇府,这儿的每一件摆设,每一处景致,皆让她觉得熟悉。
“表妹,你怎的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姐姐也好在门口迎你啊。”孟水筠着一席水色流苏裙,身若柳枝,缓步迈入厅中,在她身后,则是一名抱着婴儿的婢女。
孟慕晴侧身行礼。
“呀,这怎使得?你可是未来的五皇子妃,快别行此大礼。”孟水筠捂嘴惊呼,嘴上说得大气,却未伸手扶上一把,似在等着孟慕晴把礼行完。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却是落空了。
孟慕晴连膝盖也没弯,刚弯下些许的背脊骤然挺直:“慕晴就知道姐姐不是喜爱摆谱的人。”
春风般柔美的笑脸有瞬间的僵直,一抹几不可查的恼恨在眉宇间闪过。
“表妹你还没见过安安吧?”她侧身接过婢女手中的婴儿,“他啊还没足月就出世了,爷为了让安安平安长大,特地取了这乳名。”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炫耀的意味。
孟慕晴眉梢一挑,看了眼那孩子。
她对医术略有涉及,观其面色,气血不足苍白又带些许暗黄,身子骨定然羸弱。
“咦,这孩子瞧上去和姐夫似是不太相像。”孟慕晴貌似纯良无辜的呢喃道。
孟水筠险些变脸,面上呈现几分慌乱:“表妹!”
尖利的低吼,没吓着孟慕晴,反倒让厅内厅外的下人吓得不轻。
在他们眼中,琼华夫人向来是柔弱可依的,性子极好,何时有过这般严厉的一面?
“呀!瞧慕晴这张嘴,”孟慕晴故作懊恼的捂住嘴唇,满是歉意的说,“孩子年纪小,样子没长大呢,自是瞧不出什么的,表姐,你可别把慕晴的话当真啊。”
她在暗示什么?
孟水筠总觉这话里藏着刺儿,怎么听怎么不舒坦,偏生她又不能反驳,只得强笑道:“这是自然,自家姐妹岂会同你较真?”
“对了,听说慕侧妃病了?慕晴今儿是奉端贵妃娘娘的口谕,专程来探视她的。”孟慕晴特地咬重了端贵妃三字,暗指慕菀菀很得宫中贵人的喜爱。
“是吗?”孟水筠眸色晦暗,抱着孩子的手臂猛地收紧。
“咿呀哇”一声颤抖的啼哭,打破了房中诡异的氛围。
“安安,你怎么了?娘在这儿呢,不哭不哭。”孟水筠一副慈母的神情,慌忙哄孩子。
孟慕晴暗暗摇头,很是同情这生下来就注定多灾多难的婴儿。
方才旁人或许没看见,但她却是见到孟水筠无意间嵌入孩子胳膊里的手指甲。
“姐姐快把袖子撩开看看,是不是下人平素不小心,把孩子磕伤哪儿了。”
负责照看孩子的宫女脸色骤然白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不敢怠慢小主子,请夫人明察。”
孟水筠拨开襁褓,卷起孩子的袖口,只看了一眼,又将袖子放下去。
“你别紧张,安安他许是饿了,我抱回屋去让他歇歇,你速去叫奶娘过来。”这伤绝不能被人看见,否则,莫说婢女遭罪,连她指不定也会落上个监督不力的罪名,为确保不会被孟慕晴看出蛛丝马迹,她不作停留,亲手抱着孩子走了,只留下一名婢女,负责领人去婉婷居。
路上,孟慕晴不动声色地打探着慕菀菀抱恙的内情,婢女一问三不知,哪敢在背后妄自议论?她也不觉失望,刚进月门,就听见房内有凄厉的惨叫传出。
“你们不是太医吗?快想办法把这些东西弄掉啊!”
哟呵,似乎病得不轻啊?
孟慕晴眉梢一抬,噙着笑迈上台阶。
屋内,三名太医蹙眉站在屏风前,神色皆带着几分不满。
在场的哪个不是医术拔尖的大夫?却被一个小小侧妃怒斥,若非顾及高湛,他们早就翻脸不治了。
孟慕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地面,掉落的胭脂水粉将那块白老虎皮染得五彩斑斓,桌椅倾斜翻倒,屏风内的八仙架子床上,更是叫声不断,听着犹如魔音穿耳。
“慕姐姐,晴儿来看你来了。”孟慕晴秉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心思,恶趣味的朗声说道。
尖叫声戛然而止,片刻后,声嘶力竭的高吼传入耳膜:“不要进来!我不想见你,给我走!走啊!”
绝对不能被她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慕菀菀掀开被褥,身体蜷缩着躲在里边。
“慕姐姐?你怎么了?为何说这种话?我是慕晴啊。”孟慕晴一脸不解,眸中还有几分受伤之色,她又往屏风走了几步。
“滚!马上滚!”慕菀菀像是魔症一般,手臂在床头挥舞着,抓起一玉枕,猛地朝这方砸来。
孟慕晴灵敏的侧身避过,手指在小腿上一掐,立有泪意涌上眼眶:“慕姐姐,慕晴来得不是时候,你别生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她抹了抹眼角,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房间。
背影落寞又带几分委屈,三名太医眉心紧锁,对无辜遭到训斥的孟慕晴动了些恻隐之心。
比起里边那位鬼哭狼嚎的侧妃娘娘,这位深受委屈仍大度退让的五皇妃,才是个皇家媳妇该有的样子!
孟慕晴出门后,吩咐悠悠将带来的礼物交给下人,刚欲离开,没想,却与去火房煎药的两位太医撞了个正着。
“微臣见过五皇妃。”太医打了个千,身后药童端着托盘跟着行礼。
孟慕晴虚扶了一把,愁眉不展地问道:“大人,敢问慕姐姐究竟患的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两名太医匆匆对视后,又见她一脸关切,便没瞒着,压低声音说:“三皇子府上这位,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膳食,以至面相有损,好在性命无忧,只需调理十来天,再用些去疤活血的药,应当无碍。”
面相有损?孟慕晴怔了怔,难怪慕菀菀对自己的到来如此不欢迎,原来是破相了啊。
孟慕晴忍住想笑的冲动,装出一副万幸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
挥别太医,离府钻进轿中,孟慕晴再也忍不住靠在轿壁上捂嘴闷笑。
活该!成天想着暗箭伤人,这会儿,也该轮到她遭报应了!
得意后,她转念一想,又觉这事略有些诡异。
昨儿个慕菀菀进宫告状,害她遭罚,今儿个就这么巧身体抱恙?
孟慕晴眉心渐渐拢紧……真的只是偶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