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慕晴陪着端贵妃说了会儿话,氛围甚是融洽,与往昔并无分别,端贵妃和善如常的态度让她悄悄松了口气,只要母妃和高尘仍将她视作自家人,皇上赐下的和离圣旨,她就有足够的底气‘抗旨不尊’。
“端妃娘娘。”落轩宫的一名侍婢从主殿小跑着前来禀报,“皇上召您入殿,您快些动身吧。”
侍婢不曾进屋而是在门外躬身禀事。
孟慕晴下意识拧起了眉头,母妃身子微恙,皇上不来探视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母妃亲自前去,当真没有昔日的情分了吗?
若是过去,皇上定会顾念母妃的身子。
“嗯,本宫这便去。”端贵妃从容不迫地应下,与孟慕晴惆怅的心情相反,她并未把这落差放在心上,“无需为本宫忧心。”
这丫头终究是太年轻了些,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端贵妃心尖微暖,眉眼泛上些许欣慰:“后宫荣宠仅是过眼云烟,这帝王的宠幸何尝不是这世间最虚幻的东西?这些年本宫看得多,也听得多,早已不再去奢望那些个本不该盼许之物。”
“母妃。”孟慕晴有些难受,道理她都懂,可当在乎的人深陷其中,她却做不到心平气和的坦然接受。
“只要你和尘儿能好好的,母妃就知足安心了。”端贵妃温柔地笑了笑,“一会儿你莫要再次逗留,尽快离开,省得被人发现又生事端。”
孟慕晴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乖巧点头:“谢母妃提点,五皇子他也在前殿,母妃这一去,就能见到他了。”
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可把端贵妃逗得眉开眼笑。
“你啊,这性子和尘儿倒是互补。”她感叹一句,或许连自个儿都没发现,这话里暗藏着的丝丝羡慕。
端贵妃只着一席便服,略施粉黛,孤身离开了后殿。
孟慕晴静静站在窗边眺望着院中渐行渐远的身影,只觉心头有几分沉重。
“母妃嘴上说着不在乎,可心里当真能看得开吗?”
曾经的恩宠,曾经的情意,朝夕间化作乌有,身为女子母妃就没那么一丁点失落与难受?孟慕晴打从心里是不信的。
“夫人,”清讫从窗外飞身跃入,“属下带您出宫。”
“不急,”孟慕晴立时敛去了外露的怅然,弯唇笑道,“等悠悠平安在回去也不迟。”
前殿没有动静传来,她哪能放心得下啊。
清讫眸光一凝,对孟慕晴的敬重又深了不少,天底下能将奴才放在心上的主子不多见,只冲这份重情重义的心性,便值得她崇敬。
前殿内,毒药的药效渐渐散去,此毒虽能令人痛苦不堪,且脉象无异,但药效发作得快,去得更快,约莫一个半时辰,淑贵妃抽搐的身体就渐渐地平静了,只胸口不停起伏着,浑身被冷汗浸湿,仿佛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才回来。
束手无策的太医得见这一幕,个个都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皇上。”有宫人迅速去厅中报信。
“贵妃无碍了?”高永帝面上一喜,扔下正在审问的高尘及满厅宫人大步流星撩了帘子前往内室,“爱妃,你现在感觉可好?”
关切的言语从帘内飘出。
高尘置若罔闻,继续盘问那名指证悠悠的宫女。
“母妃。”高湛疾步迈入厅中,显然是得到了消息刚才从宫外急急忙忙赶来的。
他看也没看高尘,越过他径直去了内室。
生母有难,他眼里哪还看得见外人?
“悠悠,”高尘未将这一小插曲放在心上,摊手将作为证物的荷包递到悠悠眼前,“此物是你的吗?”
“五皇子,这东西真的是她的!奴婢和大家伙亲眼看到她进宫时贴身佩带着荷包,不可能有错。”宫女指着悠悠信誓旦旦地说。
高尘睨了她一眼,那毫无温度的目光,让宫女心头一寒,只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再难说出一个字。
她惴惴不安地匍匐在地上,背脊略带颤抖。
“悠悠,你仔细看清楚。”高尘意味深长地说道。
早就被清讫提点过的悠悠接过荷包,前后翻看几下后,惊呼道:“这不是奴婢的!”
“你说谎。”那名宫女失声大叫,等叫完后,又害怕地看向高尘。
“是否是说谎,本皇子自会分辨。”平静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威严。
宫女再不敢造次,唯唯诺诺地点头:“是。”
“五弟,就是这奴才让母妃气到病疾发作的?”高湛冷声逼问道,迈步从帘子后行出,站定于高尘身侧。
那双温润平和的眼,此时充斥着滔天盛怒。
“区区一个奴才,何需五弟亲自审问?来人啊,把她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高湛朗声命令道。
“一百大板?”悠悠圆乎乎的小脸刷地白了,她哪承受得住这么多下板子?
落轩宫外的近卫军一拥而入,上前去摁住了悠悠的双肩,就要把人拖走。
“小姐……”悠悠怕得眼泪直掉,她不想死,她还没有见到小姐一面。
“堵住她的嘴,拖走。”高湛大手一挥,不愿给悠悠辩驳的机会。
“住手。”高尘眼皮轻抬,锐利的目光扫过动手的侍卫。
二人被盯得一阵心慌,下意识松开了悠悠。
见此,高湛略感不快,他的确认识这奴才,也知道是孟慕晴身边的婢女,但不管是何人府上的下人,都只是个任人拿捏的卑贱东西罢了,五弟竟要为一介奴才当众和他对上?
“五弟,”高湛扬起抹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你是想替这奴才说情吗?”
“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若查明属实,她理应受罚,”高尘慢条斯理地说着,语调平缓,却好似带着股令人无法反驳的魔力。
“人证物证俱在,还需再查?”高湛讽笑道,“三哥知道,这奴才是孟家千金身边的近侍,可五弟你就因为此徇私,传出去怕是会损了你的威名。”
高尘以不变应万变,沉声说:“人的话有真有假,而物证,三哥来得晚,想必没有听到悠悠的解释,她亲口说,此物非她所有。”
“哈,”还以为他有何翻案铁证,没想到竟是此等可笑之言,“五弟,她自知犯下弥天大错,为了保住性命当然会矢口否认,你见过哪个犯人被捕时,不说自个儿是冤枉的?”
“那三哥可敢让悠悠继续说下去?”高尘懒得同他逞口舌之快。
高湛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点头说:“好,既然五弟执意要审,做哥哥的理应由着你,只是,最后的结果仍如之前一样,五弟,你……”
“到时本皇子甘愿连坐。”高尘没容他将警告的话说完,清冷的眉梢往上一挑,许诺道。
他哪儿来的自信敢答应?
高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看着高尘八风不动的自若姿态,不知怎的,心头居然泛起了些许不安。
他捏了捏拳,轻笑道:“五弟是言而有信之人,三哥佩服。”
说完,他朝侍卫一挥手,将人撵出宫殿,侧身向高尘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他到厅中下首就坐。
而高永帝在探视过淑贵妃后,从内室行出。
见他们俩都有心思要继续审案,便起了些兴致,稳坐上首旁听。
“皇上,三皇子,五皇子,”前去后殿宣旨的宫女蹬蹬跑上石阶,“端妃娘娘到了。”
高尘脸色微柔,自顾自起身前去迎接。
“端妃娘娘近日不是凤体抱恙,下不得床榻吗?”高湛冷不防咕哝,嗓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厅中人听得清楚。
高尘走向殿门的脚步蓦地顿住,他侧身冷盯高湛,讥诮地说:“母妃是父皇特地传来,三哥若觉不满,父皇就在此,只管明言。”
高湛没料到里边还有这一出,他只以为端妃是在得知圣驾莅临,专程来此试图再得荣宠。
小脸有短暂的僵硬,但他总归是在朝堂建树颇高的聪明人,立即跪地请罪。
“儿臣虽是出于一片好心,担忧端妃的凤体,但儿臣却是失言,请父皇降罪。”
高永帝看了看暗自交锋的两个儿子,什么话也没说,抬手叫起。
高湛起身时,悄悄朝高尘投去抹挑衅的眼神。
就算他当面上眼药又如何?就算父皇看出了又怎样?
父皇可不会再向过去一般,为一个失宠的宫妃斥责他。
“母妃,儿子扶你。”高尘压根就不在乎高湛的挑衅,只留一个背影给他,我行我素地在殿门口接人。
高湛冠玉般俊朗的面庞狠狠抽动了几下。
高尘!他凭什么还敢在自己跟前摆谱?
还以为他是昔日子凭母贵,军威赫赫的皇子吗?
高湛嘲弄地笑了,眸中尽是阴毒得意。
端贵妃轻搭着高尘的臂膀,细细打量着儿子。
“爱妃,”被冷落的高永帝颇有些一丝不满,但看着端妃羸弱的身姿,这丝恼意烟消云散了,“你的病今儿个好些了吗?”
到底是疼爱多年的宠妃,忆起曾经,高永帝不由得多了几分关切。
高尘扶着人在帝王身前停步,目光越过端贵妃,轻扫过殿门外的院子,几许笑意不期然染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