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西南角的大街往海河走,秋虫都没了,路边安静得出奇。白日里的繁华都隐在人们的沉沉睡眠中了。

小张爷走在当先,身后一根绳子拉扯着那位白眼子薛五。薛五显得萎靡不振,双腿还不停地抖着。几乎每走上两三步就唉嗨一声叫苦。

小张爷不忘火上浇油回首看看他。这位薛五爷刚才可是还搂着美女好不风光,如今却落得成了阶下囚。真是悲喜两重天。

黄雅然跟在小张爷身旁另一侧,她不时偷眼观瞧白眼子薛五,生怕这人会搞什么突然袭击。只是她看了半晌都觉得这位天津卫第一大了似是正忍受着某种剧痛。只是他嘴上被捆了布条根本张不开嘴。

她忍不住地在小张爷的腰间捅了一把问道:“他怎么了?”

小张爷也瞅了白眼子薛五一眼——夜光之下,挂在白眼子薛五额头上的黄豆大小的汗珠正闪着精光。而捆住他嘴的布条也正有血向外渗出。

“这位爷的口条让人给去了,自然疼得成了这副德行!”小张爷道。

“口条?”黄雅然不懂这是个什么。

“就是舌头。”小张爷跟着吐出了一截自己的舌头,一副鬼马相儿含混不清地说道,“就这个。”

黄雅然听了当下惊骇,立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倒吸一口凉气。她拿眼观瞧那位薛五果然是神色痛苦,立时就感觉自己嘴里的“口条”也被割了去生出了刺心的痛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黄雅然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放你出来还把这白眼子薛五交给你了?难道这帮‘锅伙’也是要铲恶锄奸?”

小张爷没有回答黄雅然的问题反倒问她:“这么晚你不回家不要紧吗?”

他已无父无母成天野惯了,早就不在意夜不归宿的事儿。倒是一个豪门千金怎么也没人在意了呢?

“不要紧,我是当记者的,为了调查和报道再晚回去也不打紧!”黄雅然又道,“可是我们领着他要去哪里呢?”

小张爷仍旧不答话,跟着拐进一条巷子再从中穿了过去,一盏较亮的路灯就出现在面前。灯光底下是西南角派出所。

“派出所”其实是个来源于日语的外来词。本意指的就是派出在外的分支机构。黄雅然一看是来找警察老爷,立时捉住小张爷的衣袖道:“张步云……我……我刚才找过警察了,他们不肯来的。”

小张爷呵呵一笑道:“你来找他们不肯管,我来找他们肯定管!”语罢他便走了进去。黄雅然当即一跺脚心道就看看你如何不碰钉子。

此时将近夜里11点,派出所值班的是个老头。他裹着一身黑皮制服倚在值班室的墙上冲盹。

小张爷哒哒敲了敲老头面前那张木头桌子,那老头挤了挤睡眼没好气地问道:“干嘛啊?大半夜这是要疯啊!”

“警察老爷,您瞅瞅!给您带好东西来了!”小张爷像是个卖货的在推销产品。

老头翻了翻还沾着芝麻糊的双眼。眨巴了三下才看清说话的是个小年轻,他身旁还领着个干瘪枯瘦的人,嘴上捆着个脏布条。最为可怖的是布条还往外渗着血。老头立时吓得浑身哆嗦,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绑票,绑票是不是?绑了票还敢往警察所跑!”老头吓得说话结巴起来,忽地想起脖颈上还栓着哨儿,一声哨响跟着又有两名警察骂着大街走了出来。

“他妈的夜里也不得消停啊!”

“警察老爷,这是谁你们看不出来吗?如假包换的白眼子薛五啊。海河边儿上那场洋人出殡案的主犯啊。”张步云向前推了推薛五又道。

老头这才发现青年身边除了一个西服装扮的假洋妞,还站了条似狼似狗的四足畜类。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全天津卫都知道只有他小张爷领着驯狼这走那走。是以老头一下子认出了对方便道:“您是小张爷吧?怪我了,怪我了。第一时间竟没认出您来,您恕罪!”

几名警察见天在街面混荡,怎么会没听过小张爷的故事,特别是那场轰动了天津卫的洋人出殡案,可不亚于前朝那场天津教案啊。不过那些都不过是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罢了。而今却见了喘气的真人,立时像见了唱戏的大老板一般,拥着小张爷向警察派出所里走去,跟着还有人从小张爷手中领过那条绳子牵着白眼子薛五就往里面走。

黄雅然看得哑口无言。她本以为小张爷将会像自己一样在警察这儿碰一鼻子灰,却不想他竟如此受警察们的待见。不由得暗叹小张爷到底有些能耐。

而后警察们如何将薛五锁进大牢,又是如何呈报上峰不在话下。

小张爷避重就轻说了些口供,却把松年堂的事儿摘了出来。之后二人才领着“不吃肉”回了报社。临别前他特意嘱托黄雅然切莫将今夜的事儿报道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黄雅然自是不肯错过解开谜题的机会。她眼珠子一转便道:“若要我替你保密不是不行,只是你必须告诉我——在我离开松年堂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张爷本想再卖个关子,此刻也不得不据实相告。

原来他故意将夜入松年堂的事儿归于林怀德,说是他指使自个儿来寻白眼子薛五。小张爷这一招为的就是从内部瓦解他们。后见那位松年堂的“军师”刘掌柜乃是个司马懿似的人物。小张爷曾看过京戏《空城计》,司马懿疑心病重,被诸葛亮一座空城骗得不敢踏足一步。

果然这刘掌柜中了小张爷的离间计,竟将白眼子薛五交予小张爷发落。

黄雅然一摸自己脑袋瓜儿还是不明就里,“干嘛要给你薛五?”

“甩掉他。他是个烫手山芋了!”小张爷道。

“那干嘛不杀了他,一了百了比割了他舌头还保险。再把你……”黄雅然道。

“把我也杀了?”小张爷替她说道,“事实上没有啥作用。他们真正的危险不在我也不在白眼子薛五身上。”

黄雅然听得更加迷糊问道:“那在哪里?”

“在林怀德还有一个不知其情况的大夫身上。”小张爷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放了薛五想转移视线,也就把危险向外推去了?再暗中窥伺他们的敌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你还不赖嘛!”小张爷说着转身就往大街上走去。

“喂,那咱们该怎么办?”黄雅然压低了嗓子朝着就要走远的小张爷问道。

“先查那个大夫。”他答道。

此时,街道的东方尽头一抹朝阳正在隐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