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爷睡到日上三竿,耳边忽地传来一阵阵窸窣响动。他这才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身子。发现何胖子正坐在桌旁吃着什么。“不吃肉”也卧在他一侧,从食盆子里吃东西。

“醒啦。这一晚上我以为你死外面了。吃点儿?”何胖子向小张爷这边推了推一个大瓷盆。“接壁儿的二姥姥熬的鱼杂!我又买了烧饼,趁热吃。”

小张爷翻身下了床,熬了一夜的确让他身子没劲儿。他往板凳上一坐,当先闻到了鱼杂的鲜味。

河海两鲜是天津卫老少最爱的吃食,所谓“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小张爷当先一筷子下去,鱼肠子、鱼泡连着埋在下面的粉条一齐送进嘴里。嚼起来咯吱咯吱的很劲道。

一口鲜味儿下肚,把小张爷的馋虫彻底逗了出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真饿了。跟着就拿起了一个烧饼往嘴里送。热乎乎的烧饼一口下去带着油香与芝麻香,叫你唇齿间都是那种酥得掉渣的舒坦。

烧饼吃了一个接一个,就把何胖子用来垫烧饼的红色纸露了出来。他当即往外一抽,发现是一张广告传单。何胖子不讲究个卫生干净,一张油墨印的广告单子也可以用来垫往嘴里放的吃食。

小张爷仗着自己在上海学的几个字,倒也将传单的内容读了个大概。大意如此:“万国饭店,9日下午4时,幼儿义诊。年轻西医才俊——潘菊然。”

他只道这年头骗人的把戏都以个“义”字为幌子,也唯有如此才好哄骗那些贪图便宜的人。跟着就用这张传单纸将桌上滴的油点子一把擦干净。

最后盆子里剩下的鱼杂汤,小张爷也没留给何胖子,自己仰脖就灌了下去。若说昨夜的遭际不叫自己害怕断然是吹牛的大话。

他跟着一抹嘴边的油渍才讲起了这一套遭际。

何胖子听了便道:“松年堂?就是那个最近在买龙虎阳经丸的铺子?”

“龙虎阳经丸是个什么东西?”小张爷奇道。

“你好歹也是混街面的人,怎么连这个龙虎阳经丸都没听过嘛?这东西羊粪球大小的一颗,专治男人那话儿。听说有的窑子门口都有人专门那个装洋烟的木头盘子在卖呢。”

小张爷瞅瞅何胖子下盘又看看他的胖脸:“你吃过了?看来也是虚胖啊!”

“揍性!你胖爷龙精虎猛用得着吃这个?坊间流传这龙虎阳经丸气味极重,顶着风能传二里地。你闻我身上除了鱼杂腥气还有什么味儿?”

“臭味!”

“揍性!”

小张爷不再说话,当下沉思昨夜的确在松年堂里嗅到一股股极强的怪味。不是药材气味,不是寻常家里的气味,根本说不明白的从所未闻的气味。

“那么按照你的意思,可以从薛五这里入手了?舌头被割了他还有脚啊,总可以领着我们找到那个什么大夫吧?”何胖子说道。

“路上就问过了,这老小子说从没见过,那大夫从来不露面。我相信他没有骗我。你想舌头都让人割了,又被我送进了大狱,他现在一定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下水!若是他知道那个林怀德与医生藏身之地怎么会不说出口呢。”小张爷说道。

“可我怎么觉得是松年堂那帮人,是他们想要借白眼子薛五找到林怀德和那个大夫呢?”何胖子道。

小张爷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他们是要靠这个白眼子薛五做诱饵引出那名大夫!”

二人又沏了壶高碎。喝着酽茶消化着肚里的午饭,各自默不作声想着此事。

午后二人领着“不吃肉”在街面上瞎晃悠。名义上似是消遣,实际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天津卫的南市有大小许多茶馆,许多“打八叉”、卖苦力的人都趁着没货时,腰里揣着几毛钱四处听听鼓曲、相声,再找个馆子吃喝一顿。是以这些地方当真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自然也就有机会打听来各路消息。

可今儿二人几条热闹的街都走遍了,仍旧是一无所获。所有人都没有听过一个什么大夫与松年堂有联系。至于那位花楞棒他们也问过了,他只知师父白眼子薛五的事儿,至于别人则是一问三不知。

二人只好领了“不吃肉”悻悻回了铺子。

一夜无话,二人睡至清晨天明。老豆腐的摊儿上早已经聚满了人。清白嫩口的豆腐浸在卤子里,拿勺搲着吃甭提多过瘾了。

小张爷与何胖子守在家门口一间摊子喝着豆腐脑。他们用自家的一个花瓷碗也盛了一碗给“不吃肉”。通常兽类的肠胃不宜消化这些油脂,可“不吃肉”跟着小张爷久了练得什么都能吃了。

来往都是相识的街坊,与小张爷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嘈杂的人语声中,人们又听到了四辈儿吆喝新闻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一路走着一路瞅准了谁桌上有没吃完的油条烧饼伸手就拿来往嘴里掖。

四辈儿一路蹦蹦跳跳,顶着众人的骂声就到了小张爷与何胖子的桌上伸手就要拿半截大油条。何胖子是见了吃就没命的主儿,当即就捉住了这小子的腕子道:“你要干嘛?胖爷还没吃饱呢!”

“抠门!”四辈儿一努小嘴道。

“想吃东西拿报纸换!”小张爷跟着也去逗他。

“呸。我一份报纸顶你两碗老豆腐。少占你们四爷的便宜。”小孩子颇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

“你能有嘛新闻啊,还能顶我这儿两碗老豆腐?快滚,快滚!”摊儿上的掌柜也忍不了他,连连赶他走。

四辈儿人小脾气大,一叉腰指着掌柜的骂道:“你个王老八,老王八。你媳妇给你带绿帽子!”他借着王老八的名字骂起来,跟着一抽手上一份报纸又道:“瞅瞅,电影明星刘英莺来津拍戏却不见了踪影。还有这个《海河卫报》写了小张爷的事迹——志勇小张爷揭发洋人出殡悬案,仁心西医师义诊儿童疑难杂症。”

小张爷耳听四辈儿口中吆喝,立时想起了那张红色的传单。没想到这“义诊”的医师还以自己的事件作为幌子了。

何胖子道:“这年月什么义诊大概都是骗子!还要以你小张爷的名号登报广而告之。”

“唉,这位西医师听说挺有名气的呢。说是感念小张爷洋人出殡案中孩子们的可怜,心生怜悯便要办个什么义诊。”四辈儿说着,又趁何胖子注意力没在桌子上一把拿起根油条就跑远了。

小张爷无心在意那根油条心里却有了想法。他嘴上叨念着:“大夫、小孩、出殡案。”

何胖子见吃的被这崽子抢了正兀自发怒却听小张爷嘴里胡乱嘟囔着什么便对他道:“怎么了?一根油条不至于,你可别发疯!”

小张爷当先起身并不理何胖子的打趣,只说道:“走,找黄雅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