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众人望着这小瘦子。

小张爷听人说过，有江洋大盗可凭缩骨法逃出枷锁镣铐，是以非得挑断了他们的大筋，再锁了琵琶骨才防备其越狱。

不过眼前这小子的能耐自然没有那么高。小张爷知道，凡是吸了鸦片的主儿身上就没了真本事。只见那人悠悠说道：“我叫陈五六。的确是丁宝娘的远房亲戚，论起来我叫她二姑。其实我也早就不记得她了，倒是一个自称从东北而来的老客提起我才知道了丁宝娘的事儿。”

“哦？老客？”众人奇道。

“嗯，青衣白髯的一位老客。他给了我一个铜炉，说是古董。他叫我去河北老家接来这丁宝娘，并称丁宝就在天津卫了，只要找到小张爷必定能找到孩子。不过老客告诉我此事不可叫外人知道，必须匿身躲起来。若不是这笔50块大洋太诱人我也不会露面。”

“铜炉还在？”小张爷道。

“在家里。不过哪里是什么古董啊，根本不值钱。我问过金石铺子，人家根本不收。如今叫我放了鸦片膏子。”

小张爷瞅了瞅薛英，心在肚里一转道：“带我们去看看那铜炉。”

众人锁了那陈五六，一齐往海光寺去。半道儿上他就犯上了瘾，一直叫众人架着往家里走。刚一进门他就疯也似的抽出了床底下的一个铜炉，抠了烟膏就给自己续上了。

小张爷把铜炉拾起来，发现里面已经没有多余的烟膏子了。他心想正是因为没了烟膏才逼得这小子不管不顾老客的嘱咐，非要铤而走险去要那五十块大洋。

他端详着这个铜炉，底部没有落款，外型寻常，当真并无稀奇。也许懂行的人看来还有可能是清朝的东西走了明朝的样式，假的厉害的一只赝品罢了。薛英将铜炉接了过来也瞅了瞅，他看不出个端详便扔给站在门口的小警察道：“留好了，证物！”

烟膏子一进身体，那陈五六立时如神仙般逍遥。

见他一副死相薛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拎起他的脖领子严厉道：“那老客在哪里？”

“啊？我上哪里找他啊，警察老爷。自打那次之后这人就再也没有了踪迹。我也是不知道一个洋人学哪门子中国人出哪门子殡，原来内里竟藏了如许多的死孩子。我要知道洋人做这勾当就没有那老客和什么铜炉也会去揭发此案。”陈五六说的义正辞严，一派凛然神色。

“别问他了，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了。”小张爷瞅着陈五六说道。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想到这陈五六又分明说出了条线索——松年堂也好婴善堂也罢，何苦搞个劳什子的“洋人出殡”呢？

“既然这小子什么也不知道那下面呢？”何胖子在旁侧问道，“是不是又该吃东西了？”

“下面？”小张爷一努嘴道，“下面该请黄小姐帮忙了？”

“请我帮什么忙？”

“报社里有存下旧报纸吧？请你把最近这二年的报纸都找一遍，看看天津卫各位人物谁提到‘移风易俗’的次数最多！”小张爷说道。

“什么？”黄雅然奇道。

“总之你们就找吧，我自有安排。”小张爷道。

薛英道：“识文断字这事儿你得靠我，我帮你，黄小姐。”

将近两个小时时间，黄雅然与薛英果然就从如山的报纸中检索出六十四条与“移风易俗”有关的的新闻。

“其中，有28条新闻出自一个人。”黄雅然拿着一个小本说道。

“是谁？”小张爷道。

“是一个叫唐玉来的人。”薛英道。

黄雅然接着道：“唐玉来是天津卫最有名的英国买办。听说英、法、德、意、日各国的公使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如今名义上赋闲在天津卫，其实众人都知道他仍旧掌控着北方的许多生意，是列强在华的最有力的中间人。可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呢？”

“这……这个叫什么？薛少爷，你说的从头捯起来了的叫什么？什么机？”小张爷瞅向薛英道。

“作案动机！”薛英道。

“哦，动机！”小张爷道，“咱们就说这个动机，婴善堂盗运婴尸为什么要用出殡？他们的动机是什么？”他说着将身子坐在了一张写字台上，随手抄起了一份报纸。那上面印着张黑白照片，正是一位光着头没带礼帽，一身长衫的瘦削汉子。

“为什么？”何胖子跟着道。

“很简单。因为没有人会去讨个晦气查验棺材，是以出殡是盗运婴尸最安全的方式。”薛英跟着道。

“没错。薛警探说的对。不过你想过为什么会又用洋人出殡做幌子呢？毕竟这样的事儿只会更引人瞩目。”小张爷追问道。

“我明白了。是移风易俗的新文明运动！”黄雅然立时若有所悟道。

“哦？这到底嘛意思？”

“你是光长肉膘不长脑子啊。”薛英笑道。

“你想想，婴善堂在天津卫地位如何？”黄雅然学起了小张爷的语气说道。

“那自然是一顶一，背后势力可不小。说句真的，到底是谁把持着婴善堂天津卫都没多少人真的知道。”何胖子道。

“对啊，就连这样大势力的婴善堂要想盗运婴尸都不敢再用旧时的出殡方式。还不就是这个移风易俗所致。”黄雅然道。

自民国以来，西学东渐之风日盛，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提倡学习西人的礼仪。其中殡葬风俗亦在此列。天津卫这二年尤其明显，许多出殡的老习俗诸如纸人纸马、铜锣开路这类都不再做了。是以“大了”也学着西洋的方式，搞起了什么“遗体告别”。

这其中，他们所说的那位唐玉来便是西式殡葬的第一拥护者。平日里他就是一身西服，一根文明杖，见人打招呼必定称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假洋鬼子。

虽是如此，但唯独有一类人可以不受什么“移风易俗”的影响，那自然就是国人所仿效的西洋人。他们可以假意深入体会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搞上一个什么洋人出殡自然没有人敢多过问。

“如果连势力如此大的婴善堂都不得不放弃简单的国人出殡而选用洋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的幕后主使一定就是西式殡葬的拥护者！”小张爷说道。

“是以你就找到了这位唐玉来？”薛英也瞅着报纸上的照片说道。

“没错。我现在怀疑这位英国买办，鼓吹西式礼仪的唐玉来就是幕后主使。”

“可你要知道他既然是如此位高权重，咱们怎么能调查到他呢？”黄雅然道。

小张爷咧嘴一笑，他指了指报纸上的标题，那上面有几个字他识得：“唐先生建猫舍……。”

“咱们就拿猫做做文章。这可是我的专长！”他跟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