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怎么是你?”小张爷面对着突然造访的女记者大感讶异。

“可算找到你了,张先生!”那名女记者站在门外说道,她一眼望到了抬头望着自己的“不吃肉”,轻声惊呼,以手捂住了嘴。很少有人见到这条狼还能保持冷静。

“呦,假洋妞!有嘛事儿找我们?该不会要找咱断案子吧?”何胖子也是一脸讶异。

那女记者却不理何胖子,小心翼翼地绕开了“不吃肉”,伸出一只手来要同小张爷握手。天津卫早就有各色洋人出入,小张爷见多了也懂这是洋人见面的礼仪,却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而没有回应。

女记者见对方并不伸手颇有几分尴尬,手在空中划了个圆又收了回来便道:“找你还是海河那件洋人出殡的案子,可结案了?”

“这事儿我想你应该去问警察队啊?何况你们记者手眼通天,这种事儿总不该问我们啊?”何胖子想起自己好好的哭丧买卖就这样没了,心中怨气正不知朝谁发泄便抢先道。

“没错,我也说过这事儿同我没关系,我只是恰巧路过,为的是找别人的孩子。”小张爷也解释道。

那女记者显然对此并不满意,竟不请自来地闯入了张记侦探铺。一双短腰马靴踩在地上发出咯楞声响。她眼下瞧着屋内布置,眼神落在了桌上马戏团的照片,又道:“海河两岸,天津卫上下,多少老百姓都说你‘小张爷断案,例无意外’,你们人与狼配合,破了不少,不少鸡毛蒜皮的案子……”

“什么鸡毛蒜皮!我们张记侦探有规定,凡是涉及大宅门的案子我们向来不碰!”胖子对女记者的说法不满道。

“哼哼哼,”女记者一阵冷笑,“我正好有点儿事需要拜托张先生,也好领教一下人与狼如何配合!”她话音一落眼神正好落在了“不吃肉”身上,它正凝视着外屋的一举一动。女记者不禁仍是倒吸一口凉气。

“怕了?”何胖子见了嘲讽似的说道。

女记者似是强作镇定地道:“这条狼能办案?古今中外我可是没听过。难道人的判断尚不如一条狼的嗅觉?”

“那是坊间传闻罢了,我们只是早年做过驯兽,马戏团的小手艺而已!办案靠的还是小张爷的本事!”何胖子又接道。

“可人们说你会兽语,能跟动物说话!”

小张爷也望了眼躲在里屋门口处的“不吃肉”,又对女记者说:“小姐应该留过洋,必定是大户人家,我兄弟也说过了,宅门里的事儿我不碰!”

“可前几天,你分明接下了黄柏东姨太太被杀案!”那女记者突然道,“不还是钱吗,只要你开口我就给!”她是怎么知道黄柏东一事的,小张爷有些纳罕,就说宅门里的事儿碰了就会惹麻烦上身。

“那事儿我并没有查出真相,最终还是巡捕的谭队长英明神武!”小张爷不看她,随口答道,“而且,我要告诉你这不关乎钱的事儿,您还是请吧。”他一伸手,向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眼见说什么也没有效果,女记者心下也是又气又无奈便道:“也罢,也罢。说什么不肯接手宅门的案子,我这个压根就不是宅门恩怨,无非还是没那个道行。什么一人一狼,只不过是大家的谬赞而已!”她说着就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又道,“只可惜那无数婴灵还有没了孩子的爹妈,都是穷苦人家,哪里是大宅门啊,今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啊!”她说着就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你什么意思?”小张爷突然道。

女记者以为激将法有效,便故意缄默不语,迈开步子仍要走。

“什么没了孩子的爹妈?”小张爷跟着又道。何胖子心道:得嘞,咱们的小张爷中了这丫头的圈套了。也罢,小张爷和自己都自幼无父无母,听不得人说父母伤心的事儿。其实洋人出殡这事儿他们不是不想管,可一沾洋人怕是比大宅门还要复杂了。

“你打听这个干吗?”女记者依然不饶人似的说道,“你也不会接下这案子!”

“听听……也许就会查了……”小张爷说道。

“真的!”女记者立时活泼起来,“假装出殡的洋人叫林怀德,法国商人。棺材中一共有婴尸十五具,年龄大概在几个月到两岁之间,从目前来看皆是窒息而死。另外,除了你替人找到的那个孩子,其他一概没有苦主认领!”

女记者连珠炮似的话惹得何胖子和小张爷一脸惊叹,“你是警察队的吧?”

“谭队长算是我爸的朋友,问些这个还是容易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消息比我们还灵通,怎么会找我们来帮忙?”小张爷道。

“就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苦主是在你的帮助下才找到孩子的。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大家信吗?”

“林怀德呢?”小张爷问道。

“跑了,一早就跑了。就算没跑,警察队那帮废物也不敢去法租界找人吧?而且你也知道,咱们天津卫当年可是打死过洋传教士的。真要找到这个林怀德保不齐就被打死了。”女记者道。

她说的是前清的“天津教案”,被打死的法国领事丰大业,正是因为民间流传他们教会绑架残杀孩子以作药材。如今与前清那档子事颇有相似。

女记者双手叉在腰间,“此事绝不会只是一个林怀德所为!”

“何以见得?”小张爷问道。

“甚至林怀德可能只是个幌子!”她似是坚定地说道。

“你觉得我能怎么帮你?”小张爷又道。

女记者突然看向他道:“找到那位丁宝妈呀!她肯定能为咱们提供一些细节!比如孩子在哪被抓走的,怎么被抓的。对吧?”

小张爷被女记者一番话引得遐思连篇,何胖子在一旁知他心思,便低声耳语道:“宅门的事儿一碰就惹麻烦啊!何况这还是洋人的事儿!”

小张爷自然也是颇有忌惮,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从被迫接下了黄柏东小妾被杀案后,恐怕就已经走上了不可预知的麻烦中,再求自保怕也是于事无补。他如是宽慰自己罢了。

正在他犹豫之际,何胖子却抢白道:“记者小姐,容我们想想吧,你看我们小张爷也对此颇犹豫,是吧!”

那女记者听了何胖子的说法,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小张爷道:“也罢,让你们考虑下,想好了来这里找我了。”

小张爷接过来一看,写的正是《海河卫报》的地址,而那女记者已然走远。

入夜后,小张爷仍旧攥着那张纸辗转反侧始终睡不着,脑中不断想起丁宝妈悲痛欲绝的样子,他自小就知道父母子女分离的苦楚,自然对此感同身受。不知什么时候,门突然开了。清灰的月光下走进来个穿着白纱的女人。她嘴里哼着首小诗似的歌谣:“雾迷山河久不见,待到太平日始出。”小张爷熟悉这歌谣,他小时候入睡时都有这曲调浅吟低唱。单听这歌谣都不用看女人的脸,小张爷就知道那是他娘。

“娘!”他一声喊叫,竟从梦中惊坐而起。思来想去,终觉得不可坐视不理,便不及何胖子和“不吃肉”醒来就循着地址找去了报社。

到了地方,门房大爷说他们还没到上班时间。问及要找哪个记者,小张爷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便说是个女记者。那门房大爷一拍脑门说道:“您说的黄雅然黄小姐啊!听说昨夜就跟着警队去查死人案子了!”

“死人?”

“对,听说海光寺那边儿死了个女的!好像跟海河边上洋人出殡有关系!”

听及他如此说,小张爷心中一凛——难道死的是丁宝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