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详的预感一直驱使着小张爷来到了海光寺。

海光寺本是天津卫的名刹,八国联军打过来时毁于炮火中,如今便成了这片地方的地名。

此时天已接近正午,小张爷四下扫听,终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两名巡警。那俩巡警年岁不大,与小张爷倒是相识,便打了招呼。

“二位,怎么在这儿呢?有案子?”小张爷道。

两个小巡警中有位颇受小张爷恩惠的便道:“嗯,有案子。听说是个外地的女人,给自己吊死了!”小巡警在自己的嗓子处比划了一下。

“尸体呢?”

“让谭队长收走了!”另一名巡警答道,“我们跟这儿就是保护现场!”

既然尸体也见不到了,小张爷索性就又回到了《海河卫报》门口。他心中暗自想道:“按理说,这年月把自己个儿挂在房梁上的不在少数,丁宝妈又逢自己儿子如此惨死自然心生厌世情绪,把自己吊死也属于正常。只是有必要叫警察看着现场吗?如此这般无非就是不想与‘洋人出殡’有关的事儿有所外传。”

他问了门房,女记者仍旧没有回来。他就在马路对面一坐,心道警局那儿不好去,虽然自己也是地面有点名气的人物,不过仍是下九流的角色,谭队长不可能让他见尸体。

一直到午饭时他才见到那穿着马靴与长裤的女记者返了回来。小张爷一见,隔着马路就喊道:“黄……黄什么然小姐!”

那女记者被人这么一叫也是感到讶异,侧首看向对面见竟是张步云,嘴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手拢在嘴边喊道:“你这人太没礼貌了嘛!什么黄什么然啊,本小姐大名叫黄雅然!”跟着就招呼小张爷过来。

等到近前,黄雅然又道:“没带着你的狼?”

小张爷却道:“死的……死的人可是丁宝妈?”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黄雅然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死人了?”

他不答话却又问道:“能带我去看看尸体吗?”

黄雅然似是犯了难,轻咬朱唇道:“恐怕不行,警队那边已经劝我不要涉及了!”她想了想,忽又面露喜色地拍了拍挂在胸前的相机,“这里有!”

于是,她立即拉上小张爷就往报社里跑。一进报馆就有两个人便谦恭地打起招呼。小张爷颇感意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在报社中还挺有地位。黄雅然径自将相机交给了一个年轻人,便是那日在海河边见到的那个小年轻,“冲洗出来!快些!谢谢!”

二人进了间办公室,黄雅然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说说,这个丁宝妈是怎么找上你的?”

小张爷却不急于回答,他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操之过急便转而问道:“你为什么感兴趣这件事?”

黄雅然冷哼了一声,撩了下头发道:“我本是在西南那边长大。19岁出国读书,学了西洋的东西来天津卫定居,却发现国人还在信奉各类迷信,民智未开,愚昧不前!我看啊,那个什么‘大了’的嫌疑最大!借鬼神之事,与洋人勾结贩卖小孩尸体。人死了搞个简单的告别就好了吗!”

张步云对此种说法嗤之以鼻,只道:“江湖自有江湖规矩!你不知道真相的未必就不合理。以此怀疑‘大了’有些不妥吧!”

黄雅然有些不满,一跨腿就坐在了办公桌上道:“不是我有偏见,那小子已经跑了!”

“什么?”小张爷有些吃惊,“你说白眼子薛五跑了?”

“对!谭队长第一时间就去查过了!白眼子薛五家里人都死干净了,就一个徒弟还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也发愁,林怀德不见了踪迹而且又是洋大人,量一个天津卫警察队的队长他也没有底气查。是以,我怀疑他会把所有事情推到那个大了身上!”

小张爷心中盘算着这种可能性极大,死无对证正好趁早结案。

将近一个小时后,那个小伙子将洗好的照片摊在桌上,皆是尸体的各个角度的近距离照片,细节把握极好,以他的理解看应该是自杀错不了。

“能看出什么来吗?”黄雅然好奇道。

小张爷摇了摇头,“仵作的事儿我不懂!不过……”他稍一停顿复道,“黄小姐,你是记者,最近可听说过黄柏东小妾被杀?”他冥冥中觉得这俩事儿搞不好就有所联系。

本以为她应有所耳闻,却不想黄雅然只是冷淡地回应了个“不知道其中细节”,便连下文都无心过问。

二人从报社里出来已是午后,便寻了个尚在营业的包子铺,要了点儿吃食果腹。黄雅然道:“丁宝妈是外省人吧,怎么会寻到你来找这孩子?她有说什么细节吗?”

小张爷嚼着包子,也就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

“不知道是谁介绍他来的。总之就是说自己住在沧州,是个寡妇。来天津卫投亲访友,说是专程来找被人拐走的孩子。她只留下了一些孩子衣服,我就让我驯化的狼循着气味一路找来,发现正追到了那洋人的寓所处,随之一路尾随就在海河边上遇到了洋人出殡!”

“如今丁宝妈自杀,大概是因为儿子死了,伤心已极吧。”黄雅然问道。

“也只有这一种解释了。”小张爷看着眼前的包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该去查查她在天津的亲戚!不过应该也查不到了,跑了的面儿很大。”

“警察队会有她亲戚的线索吗?”

小张爷冷笑一声又摇了摇头,“黄小姐,你这样可不能做大记者。要知道在地面上指着警队办事,可是找错了人啦!”他说罢身子一横,“信他们,不如信我的狼!”

“你真懂兽语?”黄雅然显是对坊间流传的小张爷的神技颇多质疑,“别再是愚弄百姓的把戏伎俩吧?”

“既然不信又干嘛要找我呢?”小张爷往茶杯里倒一壶茶水,斜眼瞧见了包子铺的房梁上,正是一只灰褐的小鸟雀。

“先声明,我只是不相信你骗人的伎俩,不过作为洋人出殡一案的第一发现人,你肯定还是推理出了什么内情。这两相并不冲突!”黄雅然解释道。

小张爷却只是微微一笑,便对着廊檐上的那只麻雀吹了个如鸟儿啼啭的口哨。跟着那麻雀回以短暂的一声,便扑棱了翅膀,如斜刺而来的闪电向着黄雅然飞来。它在黄雅然头上一掠,便将她头上的一把西洋风格的发卡啄了下来。跟着就又回到了廊檐之上。

这突然一击搞得黄雅然惊叫起来,急忙去摸自己的发顶。然而发卡一松,她那如瀑的长发立时散开,柔顺得泛着乌光,便让之前看来颇似假小子的模样回归了几分千金的娇美。

小张爷痴痴地望着,竟有些发呆,直到黄雅然嗔道:“你,你使了什么把戏?”跟着,她带着淡淡女孩香气的巴掌就扇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