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秀才书生的议论声将齐景杭的注意力吸引住了,他与十三站在边上,听他们说话。
“那人就算是陆斯年的弟子,又怎么能如此狂妄?与江南所有才子比赛,她以为她是谁呀!这江南人才济济,别的不说,就说傅西棠!傅西棠当年可是连陆斯年都不惧,她区区一个陆斯年的弟子,难道比陆斯年还厉害?”
“这人呀,万不可骄纵妄为,就算她有点本事,又怎么能跟我们这么多江南子弟比?到了比赛那天,咱们一定要给这个陆斯年的关门弟子一点颜色看看!让她灰溜溜地回去!再也不敢来咱们江南!”
齐景杭见那么多人纷纷应和,忍不住开口道:“人家对整个江南的有才之人叫板,那是人家的本事,才学能力不是你人多就强的,人家既然有真才实学,为什么不能与你们比一比?”
书生们见有人给那风口浪尖上的陆斯年弟子出头,纷纷不满道:“哎你是谁呀,怎么说话呢!难不成你就是那陆斯年的弟子么?”
齐景杭气度不凡,衣衫华贵,这些书生不敢太过得罪他,被他这么一打断,也都觉得兴味缺缺,便骂骂咧咧地散去了。
“阿齐,你又何必要给那什么陆斯年的弟子出头?”十三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因为那人是女子,你怜香惜玉了不成?”
齐景杭哑然失笑:“不要胡说。”
“我可告诉你,你可不能对不起王妃。”十三现在还一直觉得,杨千予到如今生死未卜都是自己的过错,要不是当日他被齐景灏用作威胁,杨千予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齐景杭看了看十三先生,向前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十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陆斯年的弟子的行事,有几分像杨千予?”
十三先生愣住,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又见齐景杭转回身去,似乎很是悠然地走了。
“十三!走了,咱们去会一会傅西棠!”
十三连忙跟上去,像杨千予?十三何曾不觉得像,只是,那昔日故人音容渺茫,早已不敢去想了。
傅西棠向着齐景杭做了个揖:“没想到竟然是五殿下亲自到江南来,傅某当真是不胜荣幸!”
“傅兄客气了。”
两人在明月楼坐下,侍女给他们倒上茶水。
“其实本王一直有一个疑惑,傅西棠傅兄这般的才华,为何一直不愿意参加科考?”齐景杭问道:“若是去年傅兄就参加,必定是高中状元!皇上早在京城就已经对你大加赞赏了,定然会官运亨通啊!”
傅西棠摆摆手道:“五殿下,您太高看傅某了!我傅西棠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清楚的!我这点本事,也就在家里边逞逞能,到了科举,根本就没办法跟那些攻读儒学的秀才们比!你没听说么,陆斯年当初来江南讲学,就是被我给气走的!我的那些狗屁理论,根本就不值一哂!”
齐景杭明白傅西棠这是无意于官场,很多文人雅士都是这般,自诩潇洒,不爱束缚,叫他们入朝为官当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齐景杭也不强求,人各有志,他反倒是很欣赏这样的品性,纵情山水,肆意享乐,诗书为伴,煮茶饮酒。
齐景杭将视线转向了被郑重放在一边的一卷宣纸,伸手将之拿起来展开,上面用隽秀的笔体写着一首诗,齐景杭只略略扫了一眼,却立刻被这诗句所吸引了!他正要细细品读,傅西棠却伸手将这宣纸从他手中抽走了!
“这是我的!你可不许看!”傅西棠紧张兮兮地将那宣纸卷起来,放入袖中。
这正是杨千予留下的那首《将进酒》,傅西棠花了好大力气才将这作品从唐书雁和杜怀笙手里抢出来自己留着,可不想让别人看去了!
“傅兄......这诗!”齐景杭急忙站起来:“这诗绝妙无双啊!再让我看一眼,这可是傅兄你作得么?”
“不给看不给看!哪怕你是皇子也不给看!”傅西棠嚷着:“这是千绝儿姑娘作的,天上地下仅这一份儿!”
“千绝儿?”齐景杭问道:“可是那个陆斯年的关门弟子?本王倒是略有些耳闻,听说她不久后便要在江南与一众才子比试?”
傅西棠点头道:“正是,比试的地点就在我这明月楼,时间是下个月的今日。怎么,五殿下有兴趣?一起来看看啊?”
齐景杭若说之前只不过想看热闹,但在见了那首《将进酒》之后,便更想见那千绝儿一面了。方才惊鸿一瞥,没有读完全诗,但只开头那一句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便似乎道尽了天下雄浑之声,慷慨之气,全然无法想象是出自一女子之手!
况且那诗的笔体,他总觉得有些像他的千予,虽说杨千予的字更加秀气,而这宣纸上的字更加苍劲,但在那隐隐的笔锋和笔画转折之中,却有着说不出的相似之处。
齐景杭点头,抱拳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本王还真得见一见这位姑娘,不知道傅兄愿不愿意为本王引荐?”
傅西棠嘿然一笑:“五殿下不如到了那天,自己去看吧!傅某自己还得跟那位姑娘打好关系,可不能帮忙引荐您,万一惹恼了佳人,这傅某人可是要捶胸顿足大哭一场的!不过五殿下,您不是一直对前王妃旧情难忘,小弟可跟您说好了,这位千姑娘可是我看上的,您可别跟我抢啊!”
齐景杭无语......
这一个月的时光转眼间便过了,就到了杨千予定下日期要与众才子比试的这一天。傅西棠和唐书雁,杜怀笙三人早就为了今日奔走劳碌,他们三人确实也是江南名声赫赫的有才之人,为众人所服,所以今日一大早,明月楼中便坐满了书生秀才,有心想要与这位大名鼎鼎,风传整个江南的陆斯年关门弟子会一会,比试一番!
齐景杭也早早就到了明月楼,坐在后面不起眼的位置上,叫了一壶玉酿,轻吟浅酌。
这些书生都仿佛打了鸡血般的亢奋,拉住傅西棠等人就是询问。
“听说这陆斯年的关门弟子是个女人?可是真的?”有人问,这么久的时间过去,这位千绝儿是姑娘身份的事情也都传扬开了,本就不看好她的那些人便都有了攻击她的借口——女人!女人搞什么比试!女人不就是应该呆在家里绣绣花,弹弹琴么?
大乐的国风虽不强调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也是对女子多有偏见的,听闻这要与众才子比试的乃是个女子,这些秀才们便都自信起来。
傅西棠笑着摇了摇折扇:“是真的,不过她是陆大儒的关门弟子之事也是真的,这女人的本事和来头都不小,你们可别小瞧了她!”
有人嗤笑一声道:“什么关门弟子,我看多半是陆大儒的姨娘吧!陆斯年早先就说不再收徒,怎么就偏生收了她?一个女子,靠着什么得了陆老的青眼呢?多半......”
这话没说完,但其中的含义在座的可都懂了,纷纷暧昧地笑起来。
“口出不逊!掌嘴!”
明月楼的大门被推开,随着一声清冷的低喝,一道红色的人影迅速到了方才那人身前,啪啪两声脆响,那人的脸上已经多了两个红红的巴掌印子。
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两个女人,一个稍微高一些,穿着素纱白的留仙裙,裙摆有些水波的纹路,那裙子在光照下粼粼地反光,脸上带着一块白色面纱,只留出一双眸子,如同一泓清水,自在高华叫人不敢逼视!而那红衣女子穿着一双鹿皮小靴,长长的发辫上系着两只金铃铛,灵秀娇憨地瞪着方才那人。
白衣女子浑身无一丝多余的装饰,乌发如瀑松松地绾成一个坠马髻,用一根桂花枝固定。
这般的素雅,非但没有显得寡淡,反倒叫那白衣女子形如璞玉,浑然天成,即便在场众人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听其声,观其行,便知道这是一位倾城美色。
那被红衣女子打了两巴掌的,也不敢去直视这逼人的容光,捂着脸低下头去。说来也怪,没见着这人的时候,他们都乐于用女子的身份来进行各种的暧昧猜测,但当真见了人,又如他们所想的是个绝世佳人,这些书生们反倒拘谨,不愿意玷污了这仙子般的人物了。
白衣女子自然便是杨千予,化名千绝儿,而红衣女子则是贺鲁。
齐景杭自从杨千予出现,那双搁在桌上的手便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他屏住呼吸盯着那白衣女子,生怕自己一眨眼,她便会从视野中消失不见,化作一缕青烟,化作一串泡沫,化作一束光消散。
是她!
齐景杭的心有如擂鼓,激烈地跳动着!
是她,他不可能会认错,这就是他心念念着不肯忘怀,就连夜里入梦都在想念的人!是他亲手将她送走,本以为此生就无机会再见了,可偏生命运就是这样弄人,在这明月楼上,他又与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重逢!
她清瘦了,也长高了些,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清冷如月,但那双眼睛分毫没变!包括那微微上扬的眼尾,浓密的睫毛,齐景杭甚至可以通过眼睛去勾勒出她其他部位的形状,那秀而笔挺的小鼻子,花瓣一般甜美的嘴唇......
齐景杭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走上前去,忍不住想要抱抱她,问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信,为什么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不让他知道?
但他克制住了,他不能暴露她的身份。
便看见傅西棠大步向着杨千予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做了一揖:“千绝儿,你可算是到了,我最怕的是你今天不来了,叫我们这些人都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