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翰大君的蓝眼睛,在灯火的映照下格外的好看,他笑了笑,似乎无意地说道:“本王心中,那个能够坐到可贺敦王座上的女人,一定是整个草原,最美,最可爱的海拉尔女神,本王曾经看到过她的模样,便一直也不能忘怀。”
“海拉尔女神?那是什么?”从未去过大石国的八公主不知道草原女神的名字,疑惑地问道:“是得翰大君喜欢的姑娘么?”
“那是我们草原的神明啊!是夜空与高山,是云彩与河流,是烈日与风……”得翰微笑着拍了拍八公主的肩膀,他们草原人不在意这么多繁冗的礼节,要不是淑太妃在这里,得翰说不定会拦着八公主的肩呢。
得翰大君这话可把八公主搞糊涂了,得翰大君这是要娶草原的神明么?
而淑太妃却是听懂了得翰的意思,恐怕这位年轻的大君,心里面已经有了一位求而不得的女子,求而不得,不正是如同凡人与神明的距离么?
神明如同星辰,闪耀着,美丽着,却又触不可及。
淑太妃不想去深究究竟谁才是得翰大君心里的珍宝,她礼貌地没有去追问,派出宫人去叫来了齐景杭和杨千予。得知淑太妃已经知道内情之后,齐景杭和杨千予倒是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淑太妃的坦荡,又将这些尴尬消匿无形。
“既然太妃已经有了计策,朕定当全力推动。”齐景杭听完了淑太妃的话后,想了想,表示同意。他是最疼爱齐悦蘅的哥哥,既然这主意对齐悦蘅百利而无一害,他自然是愿意施行的。原本他心里就对这个八妹妹怀着愧疚,能够这样弥补,也是算了却了他的一桩遗憾。
而杨千予握着淑太妃的手,也是红了眼眶:“干娘,妹妹都是为了帮我,才会如此,予儿当真是对不起干娘。”
“傻孩子。”淑太妃拍了拍杨千予的手,替她擦去眼泪:“说这么见外的话做什么?现在悦蘅能够嫁给她喜欢的人,你也得了好的归宿,大家都这般的美满,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么?哭什么,你这样便是把干娘当初外人了。”
齐悦蘅也道:“是啊,千予嫂子,你呀就跟皇兄和和美美地,也就是对得起本公主当初相救之义了!本公主还等着抱一抱将来的大侄子呢!”
杨千予摸了摸小腹,腼腆地笑了笑。这样幸福而温婉的笑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地动人。
而他们没有注意,得翰的目光一直跟在杨千予的身上。
离开了淑太妃的宫里,齐景杭便被纳兰祥叫去处理不日后册封大典的事务去了。而得翰送杨千予回宫。
“千予,有些事,本王想要与你谈一谈。”在回去的路上,得翰突然开口说道。
梅园附近,得翰在雪地上站定,给杨千予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离了那喧嚣之地,在这里,杨千予的脸上也是出现了一些遮掩不住的忧愁。她似乎有着无数的心事,开口问道:“得翰大君,其实……我也有些事,想要托你帮忙。”
得翰一愣,说道:“是什么事?你不妨直说,本王能帮的上的,一定不会推辞。”
杨千予欲言又止,沉默许久还是说道:“还是得翰大君你先说吧,我这个请求,还当真是不知从何开口,不如先听一听你想要说什么。”
“好。”得翰也低头酝酿了一下,开口说道:“昨日,我听见了你跟那个妇人的对话,千予,你似乎已经有了远走之意?”
杨千予低下头,没有答话。她确实有离开的念头,最初是因着自己难以忍受深宫的生活,也见不得齐景杭未来可能会有其他的女人。虽说自己与齐景杭这般深爱着彼此,若要离开,定然是锥心刻骨。但……去意一旦萌生,便如同毒草,在心中扎根生长,攀枝错节。
可后来,朱晓玉和何衣衣的步步紧逼,又让她气不过,不愿就这样一走了之,白白成全那对恬不知耻的母女。她曾想就这样跟朱晓玉和何衣衣死磕到底,宁愿守着后宫佳丽三千,成日嫉妒,也不想让何衣衣进宫来。
但……最终朱晓玉以齐景杭的生死相逼。
杨千予当真是满心的愁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得翰在这时候,将她的去意挑明,那心中的毒草一下子又蹿高,顺着得翰抛出的枝条攀了上去。
得翰见杨千予无话,接着说道:“千予,本王……是阿齐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阿齐他是一个对国家,对大乐有着深重责任感的人,他很早之前,就有这样的志向,要为百姓,要为大乐,去做一个好皇帝。他不愿就这样死去的,你是知道的……他自小得了这病,按说本可以自暴自弃随波逐流,安心花天酒地过完这不知道何时就会了断的余生。可他这般努力,心怀天下,挣扎着不肯向既定的命运去低头……”
得翰扶起杨千予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说道:“千予,你不会想要他死,对么?你想他活着。”
杨千予看着得翰的蓝眼睛,那眼睛里面深渊一般,好像草原蔚蓝无云的天空。
“是。”她承认道:“我不想他死,若是命运可以选择,我想他活着。”
“离开吧。”得翰的声音像是山谷里吹来的风,呜里呜里的刮着,让杨千予有些怅然。“千予,跟我走吧,你已经知道,自己一定得走了。”
杨千予笑了笑,挣开了得翰的手,她望着这层层的殿宇,那些琉璃瓦,那些红若杜鹃花芯的宫墙,那些嶙峋遒劲的梅花树,灿灿的一树树梅花吹落,好像是下了一场带着香气的雪。
人生一场大梦啊。
这来来去去的人,和纠缠不休的爱,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走到尽头呢?
杨千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凸出来的小腹里面,孕育着她与齐景杭感情的见证。她没有泪水流出来,但得翰觉得她在哭。
“我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可终归是等不及。”杨千予道:“得翰,本来是我要求你的事儿,反倒是让你先说了。”
得翰一愣,就见杨千予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绝不能让皇上因为这些情爱之事毁灭,大乐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为百姓,为社稷的好君王,而不需要一个名声不好又善妒的皇后。我的存在,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病,我本想留下来,起码将这个孩子生下,起码看着他的毒能够解掉……但终归还是难以成全!”
杨千予走近一步,说道:“我方才,就是想求你,带我走……”
得翰一愣,他没想到杨千予能够这样决绝。
“你……当真想好了?你不后悔,不害怕么?”
“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杨千予这个女子,她有着得翰所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无人能及的坚韧与决绝,她若是爱,便如火炽烈,而若是抽身,也干净利落。得翰当真是羡慕齐景杭,他双手抓握成拳,咬紧了牙。若是杨千予犹豫不决,不忍离开,他反倒不会这般的羡慕他,这个女人是那般的爱他,爱到足够可以放弃一切,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甚至放弃将来自己儿子的太子之位,放弃与爱人的耳鬓厮磨,放弃荣华富贵的安逸生活……
就这样潇洒离去,天下之大,各安一方。
好像天上的星,触之不及,又遥相呼应。
伽图,海拉尔,格桑啊!大草原的神明,繁星那样璀璨地照耀着,是否是当年那只白头海雕衔着北辰之星,落在了遥远的大乐土地上了呢?
杨千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得翰:“得翰大君,还要劳烦你帮我送一封信给朱晓玉,相信凭你的能耐,很容易就能够打听到他们住在哪里。若是我就这样走了,恐怕齐景杭一样不会接受何衣衣的,我必须要在后面推一把,让何衣衣能够顺利地……达成所愿。”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寒草堂,献出前生渡的解药来。
得翰沉默,接过那封信,放入自己怀中。那信贴在胸口,仿佛有千斤之重。
“好,定不负卿所托!”
在京城一家不起眼的府邸,一个带着兜帽,系着鹿绒大衣的男子敲开了门。
朱晓玉打开门,看到了那男子的脸,顿时眼中便流下泪来。
“该天杀的,你可算是回来了!”
那男人正是何世明。他从草药繁茂之地,找到了前生渡解药的药草,又配制成药丸,接到妻子的信后,便一刻不停地来到京城。此刻他也顾不得自己满面风尘,大步走入屋中,直接闯入何衣衣的房间,见到这个往日疼爱的闺女,何世明一巴掌打在何衣衣的脸上!
“啪——”响亮的巴掌声,让旁边的朱晓玉顿时尖声叫起来:“何世明!你这是做什么?一回到家就打自己的女儿么?”
何世明大声怒道:“我何家,我药王谷,世世代代轻权贵,重侠义!何曾出过这般的子女!为了皇后之位,连忠义,都不顾了么?”
朱晓玉拦着何世明,而何衣衣则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父母呵护的掌上明珠,何世明何曾这般打过她?她难以置信地流下眼泪,瞪着何世明,大声哭道:“您打我?您干脆打死女儿算了!一了百了!反正女儿也不想活了!”
何世明高高地扬起手,咬着牙恨得想要一巴掌再打下去,可这是他最疼爱的独生女啊!看着女儿红肿的脸颊和流泪的双眼,看着妻子焦急而心疼的神情,他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下,垂头丧气地一巴掌打在桌子上。
朱晓玉流着泪,大声道:“老爷,咱们这样做,确实是有负于忠义,但爱一个人,总归是没错的!衣衣对皇上的爱,丝毫不比任何人差啊!咱们寒草堂,为了皇上的毒奔波,若当真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皇上纳衣衣为后,岂不是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