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到了很多往事。
刚来到这个世界,我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玄色那双温和却妖的眼睛,以及他眼中的柔软。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宠溺无限地对我说“你终于回来了”。不知为什么,我忍不住落下了眼泪,或许是他失而复得的喜悦触动了我吧。
哪怕无一安好,仍是珍而重之的喜悦。
令我感同身受。
我无心去探究玄色不顾众人反对,给我起名为元免的用意,元免本就是我的名字,无所谓他人意见。即使这个名字在锦绣岛是一个禁忌。
九年来,一直是玄色在照顾我。小到穿衣喂食,大到教授知识,他皆是亲力亲为,倾尽所有,唯恐我错漏不及。他小心谨慎的姿态就似赎罪,叫我不忍拒绝。
即便我和他之间亦师亦友亦血亲。
后来,我离开了锦绣岛,一个人。
当时仗着一手挥笔成物的本事,我无畏玄色的劝阻,乘着一排木筏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日日受着风吹雨打日晒。往往前一刻还是风平浪静晴空万里的恬蓝海面,转眼间便变成惊涛骇浪暗无天日的地狱。几次侥幸逃出生天后,我停滞在一座无人小岛上,再不敢入海,任由心中对孤岛之外的渴望侵蚀着自己。
直到我望见远方缓缓驶来的一艘巨船。
快崩溃的我根本无暇去考虑那艘船会不会是海盗所有,我唯一想着的,只有离开这座孤岛,离开这片海洋。耗上仅剩的一张画纸,我划着木筏一点一点地靠近它,一意孤行的疯狂模样如此可笑。
眼见离它不过百米,我丢掉船桨朝它拼命地挥手呼喊着,然而船上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巨大的船身直接倾轧过我的木筏。我因得及时跳入海中逃过一劫,却被巨船带起的浪潮卷走,失去了神智。
索性终是获救。
期间我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间看到凌宸正满是好奇及惊艳地打量着我。凌宸身边有一名黄衫少年,一脸的不豫,见我醒来,他甚至“哼”了一声,转身便进了船舱。
我不懂他的敌意。
凌宸甜糯的声音响起:“姐姐,你是谁?我觉得你长得真好看呢。”
无力回答他的问题,我脑子一懵,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我躺在木板床上浑身无力,摇摆不断的海上环境让我有些想吐,偏偏胃袋空虚无物可吐。
趴在床沿上干呕着,那感觉难受得我恨不能把胃抠出来。待胃里不再翻滚了,我起身就着桌上的冷茶漱口,一连几次后,终于除去了口中涩感。
从房间里出来,我一路摸索至甲板上。水手们看到我并不说话,而是朝我投以和善一笑后,继续着手头上的工作。
我站在宽阔的甲板上,只觉得茫然。
想想我还是走进船舱,打算回房间里去,可是也不知是哪里走错了,我左拐右拐间,竟拐到了底舱。无奈地叹息一声,我转身本要原路返回,眼角余光却瞄到了一抹银色的身影。
凌宸坐在矮凳上,脚边摆着一盒鱼饵,身前的甲板被掀了开来,露出下面急速流过的海水。他执着一竿鱼竿静坐在那里,侧脸的轮廓柔和,神情认真得一丝不苟。
鬼使神差地,我走到了他的身后,看着他钓鱼。
我的脚步声说不上大小,他却依然注视着手中的鱼竿,没有回头。我想他该是发现了我的,只是懒得理会我罢了。
这厢我走着神,那厢凌宸突然开始收线。
左右迂回着,他将放得极深的鱼线一点点收回,在鱼线将尽的同时,棕色石斑鱼弹出了水面。他伸手勾过鱼线正要取勾,上钩了的石斑鱼却做出垂死挣扎,挺身摆动间,溅了他一脸海水。
见他丢掉鱼竿扬手欲揉进水了的眼睛,我不由上前拉住他的手,翻起了他的眼皮,一边仔细检查着,一边轻声道:“别揉,会感染细菌的。”
他听话地没有动作,任我往他的眼睛里吹着气儿,双手乖乖地放在膝头,他问道:“细菌是什么?”
“细菌是一种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话说到一半,我愣住了,因为自己竟会多管一个陌生人的闲事的行为。
我猛地收回双手,一撤两米外。
见此,他眨了眨眼睛,不解地望着我,猫儿眼水汪汪:“微生物又是什么?比芥子还要小的东西么?”
“呃,啊,是的,比芥子小太多的东西。”我不在状态内地回应着,那样子看起来必定极为魂不守舍,我却无暇顾及,只想弄清楚自己不正常行为的原因。
不过个把月没见到人罢了,我至于这般逮谁都想凑上去说两句话么。
凌宸显然被我勾起了好奇心,得到答复后他犹不满足,继续问道:“那么,我的眼睛里面感染上细菌了吗?”
“……”所以说我最讨厌小孩子了,尤其是超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小孩子。微阖眼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不耐烦:“都说了细菌是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感染,大不了你回去敷几天盐水嘛,那样就绝对不会感染了。”
本以为凌宸会识趣地不再多问,然而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天、真、了!
小口小口地咬着食指,他弱弱道:“为什么敷了盐水就不会感染了呢?”
“布吉岛!”
——*——*——*——
在被凌宸的百万个为什么连番轰炸至渣后,我挺着零血点的身体躺回了房间,蒙上被子等待重生。可是刚睡着没多久,我就醒了,饿的。
正巧这时,船上的女工前来叫我吃饭,我大概整理了一下睡皱的衣服,便随女工往饭堂丙厅走去。不想刚出门,我就撞上了从内舱的房间里面走出来的凌宸。
唔,不得不说,八岁的凌宸真的好矮,我不过长他半岁而已,他却只到我的胸口的说。
见到我,凌宸原本冷淡的脸上生出一丝喜悦。也不管所做是否合乎礼仪,他上前一把抱住我的右臂,尽是愉悦道:“姐姐,你也是去吃饭的吗?哈哈,我们真是太有缘了!”
默默地咽下了一口唾液,我想想还是不要吐他的槽比较好,不然若是惹毛了他,他叫人把我扔下船去怎么办。
于是,凌宸硬拉着我去了目测比丙厅的伙食要好两个档次的饭堂甲厅。
一路上,他一直向我询问着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问得我有种还没开始吃饭就已经饱了的错觉。幸得在我即将崩溃暴走的瞬间,一股食物的香味飘来,彻底救赎了我。
挽着我走进甲厅,凌宸笑眯眯地对坐在饭桌边上,正百般不爽地乜斜着我的黄衫少年道:“表哥,从今天开始,姐姐就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哟。”
“不行。”想也不想地反对道,黄衫少年盯着我,语气间充满戒备,“我不要和来历不明的女人同桌吃饭。”
凌宸不满地嘟起了嘴巴:“姐姐才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哼,表哥你不能因为姐姐长得比你好看,你就对她有偏见。”
“臭小子有点警觉性好么!这茫茫大海上突然出现个衣着华贵身份不明的女人,你难道就不会觉得蹊跷吗,还是说你的智商都被她的狐媚相给吃掉了?靠之,她还没我一半好看呢!”怒指着我,黄衫少年忍不住爆出了一句粗口。
掀了掀眼帘,凌宸别过头小声嘀咕:“没人家一半好看的人是你吧表哥。”
黄衫少年一字不漏地听清了凌宸的话。大怒之下,他一把扯过我,仗着身高优势,拽住我的衣襟迫使我踮起脚,紧接着他冷冷地威胁我道:“女人,我给你机会坦白你的身份,识相的老实交代,否则,我就把你丢海里喂鲨鱼!”
虽然我心理年龄是女人没错,但是你对着一具九岁女娃的身体叫女人的时候,不会感觉别扭么少年?
清了清嗓子,我摊开双手举到他面前,一字一顿,一顿收一指,面无表情道:“我、不、想、对、你、说、粗、话。”说完,我只剩两根中指笔直坚挺地指着他。
“……”
“……”
静默半晌,凌宸当先喷笑出声。
“噗哈哈哈踢到铁板了吧表哥!!”
黄衫少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跳了又跳,又跳再跳,终于忍下了暴打我的冲动。紧拽着我衣襟的手一放,他甩袖,咬牙切齿道:“你够种!”
“抱歉,我是女的,我没种。”依然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我仰头看着他,道。
话说回来,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灰色的说。
我的话一不小心就噎住了他,使之张着嘴半天找不到回击的措辞,纠结再三,他干脆警告我道:“你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你的马脚,否则,否则我……”
“你什么?”我和凌宸同时出声问道,态度则是毫无所谓的。
他显得很是气急败坏:“我就把你切碎了丢进海里喂鲨鱼!连带着你,凌宸!”
根本不把他的警告当一回事,凌宸拉着我坐到了饭桌面前。叫仆人拿来一副新的碗筷后,他替我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姐姐,这是我今天钓的石斑鱼,你尝尝。”
被无视了的某只不由咆哮道:“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听到了听到了。”挥苍蝇一般挥着手,凌宸头也不回一下:“表哥快来吃饭啦。”
“我说了,我不要和来历不明的女人同桌吃饭!”如是说着,他却屁股一挪坐到了我的对面,然后抓起筷子猛戳碗里的米饭,并对我施以眼神上的凌迟。
见此,凌宸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替他夹了鱼肉,安抚道:“表哥,再不吃就冷了,快吃快吃。”
“哼。”翘了翘鼻子,他吭哧一口将鱼肉塞进嘴里,不料被小刺卡住了喉咙,顿时咳嗽不止。
我略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凌宸对我道:“呐,姐姐,你对面这个笨得要死的光长个子不长智商的家伙,叫风信子,也就是我的表哥,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他是我的表哥。”
“咳咳!靠!凌宸你小子……咳咳咳……”怒拍着桌面,他半句话没说到便背过身去继续咳嗽。
凌宸扁了扁嘴:“表哥你出去咳行不行?人家在吃饭呢,你杵旁边又咳又呕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闻言,风信子好悬没给气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