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这幅样子,哪里还能胡来呢,这帮人已经跟了我五天,进林子之前我一直装作不知道而已。”
“你的眼睛,”高弘羽一怔之下失声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三天前就失明了。”清鸢放下他的手说,完好的那只眼睛里闪过一抹茫然,“既种孽因必有孽果,以自身养罗刹必不得善终,归根到底也是我该得的,其中曲折······你,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总之,我······”
话音未落清鸢忽然捂住嘴巴,红色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里溢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不健康的红潮。清鸢似是在极力忍受不适,细眉紧蹙,但终于还是“哇”的吐出了一口黑红色的鲜血,高弘羽的衣服被溅上了斑斑驳驳的痕迹,随即她整个人往前倒去。
高弘羽忙环腰抱住她,再一看人已经昏迷了,这时曲航扶着金又缺走出了山洞,见状忙上前去帮着查看。
“这位姑娘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高弘羽想了想把之前所听到关于罗刹的事情大致告诉了曲航。他知道曲航自小蒙神医松山多方照料,两人亦师亦友,俗话说“久病成医”,曲航又生性聪颖,虽比不上画画那般痴迷但对医道一途已有些心得。
“和罗刹有关的武功,而且一只眼睛已经失明了?”曲航听后脸色微变,他拿起清鸢的手腕仔细把了一会儿脉,表情严肃了起来。
“如何?”高弘羽急急的问,焦虑之情溢于颜表。
“很不妙。”曲航直言相告。
“如何不妙?”
“要说如何······她眼下脉象虚弱,按理来说只有年逾古稀身体衰竭的老人才会像这样,与其说她受了什么伤,不如说是近乎于油尽灯枯了。”
“这和罗刹有什么关系吗?”
“先别忙着说那么多,你记得她上一次服的药吗?搜一下身快点找出来。”
接过高弘羽找到的小瓷瓶,曲航倒出了三粒绿色的药丸,捏住清鸢的两颊迫她吞入。
“我记得她上一次只服了一粒就足矣。”
“这位姑娘眼下的情况必须加大药量了。”曲航解释道。
没一会儿清鸢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眉间也舒缓开来,乌黑的长发散乱着,更衬得脸庞柔美如莲瓣,昏迷中的她不知为何一反往常那种冰冷的气质,显得柔弱无依,曲航看着她叹了口气。
“没想到,真有人会去练这种只在传闻中出现的武功。”
“她到底怎么了?”
“弘羽,你知道什么是六识吧。”
“你说的六识指的是通常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么?”
“是那样,”曲航点头,“她的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剩下的离失明也只不出二十日,很快她就会成为瞎子完全的丧失眼识,这一点毋庸置疑。”
瞎子,听到这个词高弘羽的心里猛的一沉。
“她练的应该是在南疆被称作‘然克萨’的武功,这个词在当地的意思是‘罗刹’,曲航怜悯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清鸢,“这门功夫虽然练成后相当厉害,但对习之者本人的害处极大,其过程中一旦养成的邪气入脉就再也无法摆脱,正如在体内饲养恶鬼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其吞噬殆尽。”
“你的意思是······她,她会因此而死吗?”高弘羽的声音微微颤抖。
“如能干脆的死去倒好了,”曲航摇了摇头,“练这门功夫的目的就是从本身的固元里支离出逆气,迅速的贯通六脉并激发人本身的力量。比如说,我们只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会忽然产生远比平常更灵敏的速度或思虑,但练了这功夫的人随时都可以保持在这样的状态,内力的修为上也是日进千里,只不过违逆自身强行激迫固元的方式只会加重本元的负担,人很快就会不堪重负,即使用药缓解也只能控制一时。”
“发作之后会如何?”
“刚才也说了,先是失去眼识,接着就按照顺序失去鼻识,舌识,身识,意识,简而言之,就是会逐渐变成一个无知无觉无法动弹的活死人,到了那个时候大概就连本人也意识不到自己是死是活了,只能因为身体僵硬无法吞咽食物而活生生的饿死。”
高弘羽生生打了个冷颤。
“习武之人往往其心甚痴,为了能招高一步通常不惜铤而走险,这门功夫一般人欲望再大还是谨谢不敏的原因就在这里,这位姑娘为什么要练这邪功我是不清楚,即使有着天大的缘由,变成那样也实是······”曲航没有再讲下去。
“还可以医治吗?”
“这个······也许松山先生会有办法,但是弘羽,即使他有办法,想要阻止病情的恶化这位姑娘以后不能再动武了。”
“这种时候哪里还管得了什么武功!”高弘羽焦躁的说。
“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曲航加重语气,“即使这位姑娘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开始练习‘然克萨’的,要练到她眼下这个地步绝非一朝一夕,至少也需要十年以上,这期间她不可能对自身的变化一无所知,从现在看来她却依旧没有节制的意思,这就说明她有自己的想法,也许她是明知后果却不愿停手,这样一来如果医治的代价是废掉她辛苦练了十几年的功夫,本人可未必会愿意。”
“这丫头不是影侩手么,”金又缺在一旁插嘴道,“入了这行的人几个能得善终,我看她一早有心理准备,多半会在完全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力之前自我了断。”
“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你不会?为什么,就因为你对她有偏爱?”金又缺冷哼一声,“你别忘了她可是手上沾满无辜之人鲜血的罗刹,说实话给个机会自我了断也算是便宜了。”
“大师兄,别的不说,至少她刚才可救了我们!”
“她这么做事是出于什么原因你又不知道,”金又缺毫不领情,“退一万步即使她真有那侠义心肠出手相助,老子欠她人情不对她出手也就是了,你别因为这点恩惠就忘了高家的处境,她可是洵亲王那边的人!”
“你们别忙着争论这些了,”曲航急道,“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眼下我们该想想下一步怎么做。”
“对了,我都忘了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高弘羽皱眉问他。
“还不是你跟陆方寒那厮干的好事!”曲航气不打一处来,“我当初还真以为你们是邀我去赏花呐,在黄山流连了几天就打发小厮带着买好的东西先回京,连嫣墨那边我也不过是修书一封,还不知道她眼下怎么个着急法······”曲航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舍不得你家夫人就速速滚回去啊,”这一天高弘羽实在是过得惊心动魄,见他眼下一副儿女情长的样子就不由的反胃。
“能滚谁还留在这鬼地方受罪!”金又缺亮开破锣大嗓接着说,“他是半路被人抓到这儿的。”
“怎会如此,”高弘羽疑惑,“你好歹也是十贵,亮出家徽就连巡抚也要让你三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不知道,在客栈休息的时候有人给我下了迷魂香,等我醒过来人就被困在一辆马车里,由于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我什么也做不了,坐在我对面的倒有个少年,但他一直昏迷不醒,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等到了这片林子我就被人带进这个洞里,然后他们点了我的睡穴,等我醒来,就发现金又缺在我身边。”想到这莫名其妙的一番折腾,曲航不由面露不悦之色,“我当时就想到,我不过区区一名画师,遇到这种事八成是因为你和陆方寒又作下什么麻烦,越想就越觉得你们邀我去洛阳时那热情劲儿有些不对。”
“等等,你说对面有个昏迷的少年?”
“是啊,不知道是被点穴还是灌了药,总之我在马车上的时候他一直没有醒过来,”曲航回忆了一下,“额头上好像还刻了什么字,但马车里光线不行,他头又侧向一边,我没看清刻得是什么。”
“他头上没缠着蓝巾?”
“蓝巾?没有。”
想到那辆空空如也的马车,高弘羽心里一凉,那帮人该不会是在出了洞以后就遇上绿蟒蝾了吧,那个少年很有可能是阿亮,难道阿亮······不,不会,既然曲航一路上都没见到蓝巾,搞不好就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引自己入林子,而且绿蟒蝾原不是出自本地,这八成是个陷阱,马车是被故意丢弃的,阿亮肯定也被带到了别处。果然还是跟秦氏有关!
“总之,也不知我上辈子欠了你和陆方寒什么,真真是命里魔星。”曲航边揉着自己的肩膀边抱怨。
“是方寒邀的你,与我无涉,”高弘羽干脆回答,“要我说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找来也是个拖累,行了,现在绿蟒蝾也死了,你也自由了,赶快回京去吧。”
“你丫根本就是个缺心眼!”金又缺发怒了,“就算是猪脑子你也要动一动啊,我进林子的时候遇上的绿蟒蝾,匆忙之中才无意间逃进这个洞,躲在洞里我就对曲航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好不容易他也同意帮忙了,你又胡说些什么!”
“你找他帮什么忙?”
“曲航至少能代表曲家吧,他若站在我们这一边对高家眼下的情况至少是个缓解,虽然还闹不清已经成了什么气候,至少一向和高家结盟的张、罗加上曲家可以一同进退,还有陆小子,高家情况再糟也不至于就怕了凭裙带关系的王家人,王太后那老婆子是个什么德行你忘了,小心她借口这次山西之乱和高家有关来个釜底抽薪,更何况还有秦家老儿在那虎视眈眈的。带着曲航去,有个什么他可以代表曲氏宗族说话算话。”
“你才是猪脑子!”高弘羽气得脸色发白,“曲家有什么宗族不宗族的,曲家眼下就他一人而已,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从此十贵就成九家了,这么久以来曲家都远离是非,依仗的不过是门下寥寥几个门生,高家要想找出个局面有的是办法,你少牵连无辜的人,曲航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筹码,方寒也不是!”
“弘羽你别说了,”曲航拍了拍他的肩,“金又缺只是告诉了我现在真实的情况,去洛阳是我自己决定的。”
“你爹临终前说的话你都忘了?”
“我没忘,”曲航认真的说,“但现在已经不是先帝那时候,当今真要废除十贵曲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我很早之前就想过了,唇亡齿寒,曲家虽然不求功名利禄但也不能在我手里毁了清名。既然终要上船,不如还是上你们高家的船。你别误会,我会这么做并不是出于大家多年的情意,”曲航苦笑道,“真要轮到你当族长我可不敢这么放心,我是信任高学士的能力,所以你大可不必替我忧心。”
高弘羽的手紧握成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金又缺之前说你中了血蚤,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总之是不能用内力了。”高弘羽冷淡的回答。
“让我看看,虽然血蚤不好治,但想想办法也许还能抑制一下。”曲航想去搭脉,没料到高弘羽“啪”的一声打开他的手。
“既然没那本事治好就等回京后再说,你一介画师捣什么乱。”高弘羽瓦声瓦气的说。
“你这狗脾气······唉,我看只有方寒才受得了你。”曲航无奈的缩回手,“方寒呢,匆匆忙忙的我只听说他这次伤得很重,要不要紧?”
“他没事,过一阵就准备回京了。”金又缺抢着回答道。
“难为他能这么乖乖待着休息,我还以为为了弘羽他一定会跟着来呢。”曲航无意的说。
“他被人狠狠戳了两刀,没个把月哪能下床,也是有心无力啊。”金又缺边说边看了高弘羽一眼,幸好,高弘羽似乎在考虑别的事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寒武功不弱啊,洵亲王派了什么人这么厉害。”
“就你旁边这丫头。”金又缺努了努嘴示意。
“啊,如何会这样?”曲航大吃一惊,转头看着高弘羽,“那你怎么还对她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
“什么情深意切,”高弘羽不耐烦的说,“你既然一开始躲在洞里干嘛又出来,害得我开头差点一剑劈了你。”
“因为金又缺说你在林外等着,我们担心你等得不耐烦就进这林子里找人,没了内力,那帮武师功夫又不济,真让你进来还不是找死。”曲航看了一眼面有愧色的高弘羽,“所以想着无论如何还是要冒险试试看能不能出去,幸好,大家眼下都安然无恙。”
不知道是不是曲航这句话点醒了他,高弘羽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后忽然觉得刚才被狠狠撞击的胸口又开始产生些许的疼痛感,他试着运气,发现那一撞之下自己瞬间的血气翻腾竟让清鸢下的禁锢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因着之前的态度,眼下他又不好意思把这种情况告知曲航和金又缺,只得自我安慰:横竖不强行周转体内功力的话禁锢就不会被破坏掉,血蚤也不会苏醒,自己注意着点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