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什么来头?”金又缺一指地上那十几个人尸首问道。
“不知道,”高弘羽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回答,“清鸢昏迷前只告诉我这些人在她还没进林子里的时候就跟着了。”
“她不是洵亲王的人么,那跟着她的人很有可能是十家之一派来的,搜下身,看看能不能找到能些证明身份的物事。”
高弘羽和曲航在这些人身上仔细翻检了半天,发现他们其中一人的腰上挂了一块黝黑的铁牌,上面刻了一条面目狰狞的九爪蛟龙,右下角处还有一个小小的“朝”字。
“秦赤朝?”高弘羽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是他的令牌。”
“果然还是跟秦氏有关系吗?”
“不,不应该,秦赤凛就算了,若是秦赤朝,不可能让暗地跟踪的人随身带着这种显眼的东西,更何况这帮人身手也不如何,这不像他的作风。”
“会不会是秦赤凛偷了他大哥的令牌?”曲航问道。
“也不像,与别家不同,秦氏长子成年后即会有特定的族权,这令牌代表的不仅仅是身份,也是长子不可挑战的权威,更何况秦赤朝是何等狂傲不可一世之人,秦氏子弟有谁敢越过他。”
“你这话说的是,秦赤朝那小子心狠手辣,是个难缠的主,怎么说,这人还是秦赤朝派来的?”
“以他的为人来说,我觉得不像。”高弘羽仔细看着手上的令牌,“而且我们现在也分不清这令牌的真假,十族之中就属秦氏最为不驯,怎么可能做这种摆明了给皇帝帮忙的事。即使真对洵亲王有敌意,又为什么选择让一群身手极差的人跟踪一个影侩手,这不是等着暴露么,怎么想都是吃力不讨好,我看极有可能是秦氏以外的人故意陷害。”
“我们进林子的时候,你不是很确定有秦氏的人吗?”
“但曲航说的话跟我想的有些出入,说不定我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再秦氏手里了······”想到这里高弘羽猛然一惊,为什么堂堂秦氏会莫名其妙的跟一个流民少年过不去,真要看不顺眼哪怕当场杀了想必也不会有人追究,阿亮真要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不论是秦氏还是谁都没理由这么不辞辛苦的一路带着他。果然,这么想来庙中的相遇必不是偶然,还有小泥鳅,可那不过是个连十岁都不到的孩子,为什么······
“弘羽,没事吧,”曲航担心的看着他,“你脸色有些差。”
“我没事,大师兄,还是快些离开这个林子和武师们汇合吧,想必也急煞他们了。”
“那帮混事的有什么好急的,”金又缺不屑的说,“不同于京中高家的护卫,这地方临时找来的都是帮杂鱼,估计听到绿蟒蝾的叫声就吓得逃之夭夭,能剩下一半就很不错了。”
“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人都只有一条命,”高弘羽想到彪龙就一阵难过,“都怪我太冲动了。”
“呀嘿,难得你小子自己会承认啊,行了少婆婆妈妈,拿钱做事是道上的规矩,陪上命只能算运气不好,用不着你这种大少爷悲天悯人的。对了,还有这丫头呢,怎么着,你不会要带着洵亲王的人一同上路吧。”
“······”
“要我说,这位姑娘眼下情况特殊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至少人家可算是救了我们一命,而且等她醒来说不定可以问出些什么。”曲航认真说道。
“我们眼下的确凿信息实在太少,大师兄,我爹写信让黑崖派人去洛阳支援高家的时候,没再提到些别的?我怎么总觉得你隐瞒了些什么。”
“高学士的信是写给师傅他老人家的,我,我也不过是听从师傅的吩咐罢了,你要真是放心不下为什么不自己写信问你老爹。”金又缺难得的声音低了下去,看起来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
“我来的时候关于洵亲王的事老爹一字未提,现在写信他也不太可能会搭理我,眼下最弄不懂的只有一件事,当初离京的时候我只说心烦想去洛阳赏花,既然兹事体大,我爹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会在发现种种端疑后仍去洛阳,既然想让我去一探究竟又为什么事先不说清楚呢?”
“可能你离京的时候有好多事情高学士自己还没弄清楚呢,”金又缺敷衍的说,“而且你这人好奇心那么重,哪有热闹就爱往哪里赶,再说了,陆方寒不是跟你一路的吗,想要什么消息尘昏楼弄不到。”
“可是······”
“行了弘羽,”曲航忙打圆场,“你别难为金又缺了,黑崖效力的对象从来只限于高氏族长一人,任何消息都不便于外泄,你别自己人坏了自己家的规矩,真要有什么于你不利的他想必不会瞒着。”
高弘羽阴着脸不再说话,曲航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也就点到为止,金又缺倒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几个人出了林子一看,果不其然,只有三个武师仍留在原处等着。打赏这三个人之后,雇了辆马车带上昏迷中的清鸢一行人继续前往洛阳。经过这番折腾高弘羽心中的不安越扩越大,离家这么久,他第一次对去洛阳这件事有所迟疑,陆方寒在庙中昏迷前对他说的那句“弘羽,不要去洛阳。”明明听的时候完全不放在心上,现在不知为何却总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金又缺、阿亮、小泥鳅,高弘羽怀疑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曲航的态度也让他生疑,一方面,他不愿意这么想,宁可认为自己是因为烦躁而产生了阴暗心态,另一方面,他又对自己的某些直觉深信不疑。毕竟是在高家长大的孩子,高弘羽自小看惯老爹在朝政上与别人各施手段较量,听着马车轮的磷磷声,那种恶意的感觉似乎在外面绕了一圈又蓦的找回来了。
“不对!”高弘羽一把勒住缰绳脱口而出,曲航和金又缺都停下马来惊异的看着他。
“大师兄,你们先继续往前走,我忘了点东西,马上就赶回来。”高弘羽说完调转马头,一鞭子抽下往回策马疾奔。
“喂!”曲航来不及阻拦,又自知骑术远不如他,不由的看向金又缺,“这······”
“罢了,反正人都已经死光,他回去应该也没什么事,我们慢些走等着吧。”
葱郁的树木从高弘羽的旁边急速的后退,回到那个林子高弘羽一跃下马,直径冲向里面,山洞附近,那十几具尸体仍保持着原样。高弘羽抓起其中一具尸体的手,在其手背上用力一按,开始僵硬的手背上忽然现出淡淡一抹赭石色,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可能察觉到其变化。
果然,高弘羽心中冷笑,这些人都是被人下毒胁迫后随便凑成的杂鱼。他放下手腕正准备离开,忽然又站住了。
“既然故意让我听到声响,为何还躲着。”
“哼,狗耳朵倒灵得很。”一个着男子月白色衣衫的少女从树后闪出,她相貌艳丽如桃李之春,眼神倔强,如云黑发下,修长脖颈上挂着一条极细的银链子,松松的领口处那条链子银蛇般灵动的游弋在锁骨之上。
“哪有你鼻子灵,居然被你算计了一把,可惜方寒不在这里,让你白跑一趟了,王柔依。”
来人正是王氏幼女王柔依,王氏一族在朝政上常与高家争锋相对,十贵族之中的排位也仅次于高家而已。自先帝驾崩后出生王氏的太后以辅政为由干涉朝政,更令王氏族长王轼敏成为首辅,就官衔来说已然压过高家。王柔依正是王首辅的嫡亲孙女,年方十七,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同,她自小习武,最恶女红,胡闹任性又不甘于女儿身的限制,常做出些出格的举动,因着祖父宠溺无度,众人渐渐也就习惯她的叛道离经之行。此刻她被高弘羽道破心事,不由得粉腮凝怒,喝道:
“胡说八道什么,没了内力还敢如此嚣张,信不信我一剑就可以杀了你。”
“还是一股小家子气,”高弘羽摆出一副懒洋洋的表情,“三句说不通就想动手,难为你平日倒能在方寒面前装出的乖巧样来。”
“少提方寒哥!”王柔依柳眉倒立,“你小子居然有胆自己一个人回来,就不怕我把你皮给剥了。”
“怕谁也不至于怕了你这毒丫头,”高弘羽语气一变,“为了嫁祸给秦氏,就要牵连上这么多条无辜人命吗!“
“少来这套,你们高家害死的人就少了?只是看不出,你也有动脑子的时候。”王柔依下巴一偏冷笑道,“什么时候发现跟我们王家有关系的?”
“今年圣元节刚过,王首辅就以祭祀时沾染风寒为由回家养病,那时我就觉得奇怪,明明你们家有王太后撑腰,气焰之甚连我爹都主动请辞首辅让了你爷爷一射之地,为什么忽然在这个时候给了我们高家可乘之机?现在我明白了,那个时候洵王爷的事刚闹出来,恐怕在连圣上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爷爷和我爹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应对之策开始较劲,有太后辅政你们王家无论如何都要在此时力保萧氏大权。绿蝾蟒是何等物事,要从南疆找到后弄这儿来除非是高王秦这三家之能,余者均难以做到,我虽不敢断言你让人伪装成秦赤朝的手下去跟踪洵亲王的人是想达到什么样的具体效果,但你此次前来的目的真是再明显不过,一是不让十族之中有人和洵亲王联手,二是让十族内斗。敢于与狂蛟秦为敌的,除了我们高氏就只有你们家,而我爹才不会做出如此轻率愚蠢的举动,”高弘羽嘲讽的笑笑,“更何况你还傻到用你们王家特有的冷石散来落毒,起疑心后一验尸就发现了。”
“你这混蛋,”王柔依的脸色阴沉下来,“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王氏从来磊落,不像你那个爹凡事都爱玩阴的,为了争权夺利什么都做得出,如今让我这么碰上你单独一人也算是老天爷开眼,”她唰的一声拔出剑来,“绿蝾莽和这帮废物全是我一手安排,爷爷他并不知情,这回事关王家全族,即便是方寒哥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们高家的满手血腥,对不住了,今日就全算在你账上吧。”
高弘羽心知此刻不论说什么都是在劫难逃,王柔依原打算让洵亲王的人误会秦氏,以防他们联手,结果清鸢也进了这个林子却是她没想到的,用绿蝾莽并非针对清鸢而是针对高家,她是不打算再给自己留活路,自己若在平日自是不怕她,但眼下内力不济只有激得她心浮气躁才能找到机会反击,高弘羽这么想毕傲然道:
“别以为装出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儿我就怕了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有本事就来啊。”
王柔依火从心底起,紧咬贝齿挥剑斜刺过去,‘咣’的一声两柄剑同时从中间断裂开来,一个紫衣少年手持断剑挡在了高弘羽的面前,剑气激荡起的柔软黑发下肤色异样白皙,大而乌黑的瞳仁有着漩涡般幽深的虹膜,直视的瞬间似能吸人魂魄。
“紫衫?”王柔依扔开断剑,站直身子怒视着面前的少年,“怎么,凭你这狗奴才也想对本小姐动手吗?”
被称作紫杉的少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毫不畏惧的依旧用断剑指着王柔依,他左眼下有一枚小小的泪痣,原本雅致无双的相貌凭空被这枚泪痣添上秋瑟之感。
高弘羽拍了拍紫衫的肩,示意他不要妄动。
“王柔依,我爹的护卫凭什么要管你是谁,你以为你家那点裙带关系人人都会买账么,还是想想回头秦赤朝找上门你怎么跟他解释,仿造别家的令牌,就算你爷爷这回也帮不了你。”
“我王氏何曾怕过那帮莽夫。”
“这是你的意思,可不是你爷爷的原话吧。”
王柔依咬了咬粉红色的嘴唇,杏眼怒瞪面前两人,最终还是一跺脚离开了。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紫杉这才转身在高弘羽的面前单膝跪下:
“属下来迟,请大公子处罚。”他的声音有着清澈的音质,却并不夹杂任何感情。
“行了行了,别跟我来这一套,夏时,你怎么会来这里?”
紫杉只是高氏护卫世代承袭的名号之一,并非本名,听到高弘羽如此直呼自己的时候少年脸上转瞬即逝一抹晦涩的情绪。
“大公子,大人交代过我等不能应名。”
“烦不烦啊,老爹反正也听不见,答应着就行了。”
“是。”
“所以呢,你来干嘛?”
“大人交代属下,陪同大公子前去洛阳。”
“老爹终于想到该解释一下了?行啊,他让你传什么话。”
紫杉摇了摇头。
“大人并无话让属下传达,只是命属下陪同大公子一路直至回京。”
“啊!”
“恕属下无礼,大公子眼下无法使用内力,有人陪同方妥当。”
高弘羽怒极反笑。
“既然老爹什么都没交代,那我眼下回京想必也可以啊。”
“是,如果大公子想回京,属下这就陪您上路。”
高弘羽盯了紫杉半响,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终归还是叹了口气。
“真是的,要人做事什么也不说就算了,作为陪同至少给我找个美貌女人解解乏啊。”
说完他除下身上的佩剑扔到紫杉手里,转身就往林子外面走。紫杉接过一看,剑鞘上赫然刻有‘岚夜’二字。
“大公子,属下不配使用岚夜。”
“给你了就拿着,走吧,去一趟洛阳顺了老爷子的心我们就回家,实在是还想再多活上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