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是多虑了,奴婢虽是不敢也不能算得上什么君子,可也是万万不敢做这所谓的小人,只是二小姐也得先身行表率着,这样奴婢日日看见瞧见,潜移默化便也是都学会了的!”子染无比奸猾老诈地笑了笑,目光中饱含无尽愤恨与鄙夷不屑地灼灼逼视着我的含笑温润的容颜道,“光顾着和二小姐扯着这些子毫无一丁点用处的大白闲话,倒是忘了正经事情还没做了的,当真是该死的紧!”子染在顷刻间就换了副脸色,趾高气昂地一挥了挥手,满脸“春风”得意地招呼了身后的侍女一列移步上前。
子染身后的四个侍女,人人是衣着光鲜、派头十足,手中托有一个梨木雕纹反镂空托盘,上边附着青墨如群山环绕叠翠般的织缎,这便更是显得那些侍女光彩照人,即使是东村之妇,亦可效颦貌若西子。我余光掠过引画与铭琴,相形之下,两人纵使是有中上之姿,但穿着旧年做的早就泛了水色的衣饰,却也教的那珠光宝气、流彩溢华给生生地比了下去,反倒还多显出几分颓败之气。
我莞尔地淡淡一笑:“凭它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倒还须劳烦姑娘亲自来蹬蹬跑上一趟,消磨了一大会子时间,反倒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呢!真真的是不值!”
“二小姐看了不就是知道了,又何必要问这问那?弄得怪好奇似的!”子染的久经世故的在油中翻滚煎炸得油光发亮面容之上,又平添了几分轻浮无萍定的飘渺得瑟之态,洋洋洒洒的像是快要飞上了天边,从流飘荡,但指不准何时何地就将跌落得粉碎。
子染罗裙轻曼,一个偏转便落定在第一、二个侍女面前,素手一扬,幡然便是掀开了群山织缎,瞬间,便是金簪玉环珠翠满目,样式虽是最为普通不过的了,但雕饰却是极尽天工之技、鬼斧之力,繁琢复杂、交织回密,却是错落有致、分毫不差不偏。似是山穷水尽之中忽见得的柳暗花明又一村,红袖九天曼舞倾城凝玉骨,熠熠卓耀,纵然那三方春色也黯然的难有光彩艳颜。
我心中不觉是暗暗咋舌:一是为这珠宝的夺目之态;二是心中不觉蹊跷,这李夫人啥时候转了性子,也倒是晓得来给些首饰,到底是转了性子还是另有图谋?当下,便是困扰不已,千头万绪欲要斩断,却是剪不断、理还乱,胡乱纠缠在一块。但是面上却是依旧分毫不变地保持着一个大家小姐应有的得体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一一谢过了,便命着引画照搬收下,也不做推辞。
接着便是第三个盘子,里面倒是盛放着一双云锦所裁制的绣面花鞋,中规中矩的裁制,不见分毫新奇出彩之处,乍一看去,便是普普通通,再是寻常不过,全然不似现下绣面花鞋的那种明珠编缀、金绣砌捻,只是在缎面上用碧波银线混着苏绣针法暗绣了梨韵斜横-一枝梨花横过一把凤梧琴,流下残香袅袅徊升,余音奕奕绕梁,花飞满天,好是一个不言而喻的自在返璞归真纯宁之境!
引画一见了便掩嘴笑道:“这双便算是送对了,这雅致的紧不说,连这绣面上的图案也是小姐素日所最喜的,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到底是咱们小姐有福气!”
“偏你这猴嘴最是甜的,跟抹了蜜糖似的,早晚要蜜死人!”我闻得言,心下倒也滋生了几分明媚的欢愉之意,不由笑嗔引画道,“这好歹也是夫人的一片心,你倒也是忒没点规矩!当真是今个中午酒吃多了的。可不快点去醒醒酒呢”说罢向子染说了声道谢,又向引画道:“这会子你倒是便好好生替我收下这双‘雅致得紧’鞋了,小心着点可别待会与你的那些用来醒酒的东东放混在了一块才好!。”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是心中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是出了错的。
“二小姐请往下看,这好的意思呢,还在后边呢!”正待要细想,子染的声音已是落在耳畔,脸上的神色也有一瞬间的松懈与安稳的难得的稳重,但转而已是转变回了过来,兴许是我看得不真切吧,于是我的思绪也就由不得地随着她走了。子染轻轻拿去这最后一个托盘上的织缎盖帕,“这是如意绣隐烟云罗霞广袖双丝绫缎宫装,那可是用上好的云锦制成的,更难得的是这云锦里可还夹带着点软罗烟丝,并搭配着苏绣的绣法,绣成如意祥云、斜晖罗霞,因着这明暗交叠、层层错综,加上软罗烟的朦胧水雾之态,那远远望去可像是置身于烟雨云山之中,所以便就叫‘烟云罗霞’,可谓是名不虚传。如此贵重之物,二小姐可是好大的福气!别人可是眼热的很呐!”子染说得眉飞色舞,脸上浮起一层如同醉酒后的红晕,飘飘然欲仙,眉梢间笑意一点一点的堆积渐浓,语言间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宫装”二字。
“宫装”!我的心头恰如晴天中划过一道霹雳惊雷,硬是将我从头到脚劈得发麻,然后打直震醒!我用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地呆滞地定格在那双“绣面花鞋”上,随后便是一种被愚弄了的绝望的痛彻悲哀,心也跟着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一直到手脚都冰凉了还是未休:这“绣面花鞋”的鞋底是用粉糖玉所雕成,比普通的鞋厚了半寸左右,并且整齐地刻着小篆文字。鞋尖的斓蝶衔珠更是刺痛了我的双眼-这一切的一切,是那么无情残酷而又那么坦白直率地告诉了我:这是一双宫鞋!此刻,便是这精美的鞋子,已是有可怕之处,美得越精致,便是怕得越吓人!好如一杯鸩酒,虽是香醇浓郁之至,确实会枉送了你的性命!
我是看不见的脸色如何的,但我知道,它一定是一点一点变得惨白,随而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如一张白纸一般-虽是洁白无染,那是毫无了生气,令人难以堪看。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