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回到东苑,抬头望望已经落到半截的日头,估计才刚过戌时,远不到睡觉的时辰,于是准备去南轩找千涌聊聊。
到了南轩,发现南轩大门紧闭,屋内一片昏暗,千涌不在。千里微微一笑,准备回去,却看见北堂中亮亮堂堂,似乎有人在,千里神色一紧,但旋即释然:定是有仙婢在打扫吧。
千里反正闲着无聊,也准备去北堂看看,看看大姐曾住过的地方,似乎也能静静心。于是调了方向改向北堂走去,其间路过西楼,千里也小小驻足了一下,自然是冷冷清清的,千里叹道:阿爹阿娘四个子女,三个还在的皆是室内凄清,反倒是早亡女儿的居室灯火通明……
“唉。”千里不禁叹息,随后走进了北堂。
果然是七八个仙婢在打扫院子,堂内没人打扫,因为千那下了命令,除了千家人谁也不许进去,说是怕仙婢们弄乱了千疏在时房间的样子。千里本想进去看看,但想起千那那张冷漠疏离的脸,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个仙婢看见千里站在门口,便上前俯身请安,千里让她们先下去,之后独自在院子里随便走着。
记得当年,千里和千涌还都没化人形,两只巴掌大的小苍鸾就在大姐的院子里跳来跳去的玩耍,千疏就坐在围廊上读书,时不时微笑着看看千里和千涌,偶尔嘱咐几句“不要摔倒了”之类的话,便又继续看书了。
这时候千那都会在院子里舞剑,其实她已经有自己的住处了,可是她喜欢和大姐呆在一起,她一来常常惊得千里和千涌四处乱跑,慌乱不堪。而千疏便会轻声呵斥她几句,千那从不与千疏顶嘴,就只是狠狠的盯着千里和千涌,之后拂袖而去。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时候千那都敢这么自由出入北堂,天璇来的时候千那就不会来这里,而千里和千涌仗着未化人形、年龄太小,就可以理所当然的留在这里。虽说年纪小,但是苍鸾自打出生开始就有记忆了,所以千里到现在还记得千疏与天璇站在院子中的七合石前,相对而立,眼中含情,天璇轻轻将手中淡粉色的披风盖在千疏肩头,又说了句不知是什么话,千疏脸上便泛起的朵朵红云,天璇含笑而立……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待千里长大之后,每每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便觉得这句话形容他们,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可惜天命不怜有情人,无可奈何花落去。
千里正暗自伤神,忽听背后一人冷声轻喝:“你在这里做什么?”
千里回头望去,一身着凡界男子装束的消瘦身影正立在北堂门口,语气音调毫无感情,不是千那又是谁?
千里因刚刚想起大姐,情绪仍有些低落,但也觉得千那这几千年来十分不易,于是径直冲着她走过去,站在她身前温和道:“我想大姐了,来看看这里。”
千那神情不变的瞟了千里一眼,理都不理的绕过她向堂内走去,千里气结,赌气般地说:“我知道阿碳咬坏了大姐的披风,我待它向你道歉,但你也要不对,怎么能在凡界和方倚打架呢!”
千那稍顿了一下脚步,还是没有言语的走开了。千里粗喘口气,也回了东苑。
次日趁势,千涌来敲门。
“三姐,三姐,起来啦,我有事情要说。”千涌的声音隔着木门显得十分虚无缥缈,让千里觉得仿佛是梦中人儿的话语,遂不予理睬,继续呼呼大睡。
“三姐,你再不起来我就进去啦!”说完,千涌还用力砸了一下门,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有力度一点。
千里依旧四平八稳。
千涌在门外忍无可忍,一脚踹开大门,走到胡床前,将阿碳扔到千里床上,自己便去一旁看热闹了。
不出半刻,千里的大叫就传遍整个东苑。
“阿碳,不许尿在我床上!”
“不要再舔我啦!”
“千涌你个小王八蛋,快把它接过去啊!”
“……”
在和阿碳一场大战之后,千里顺利清醒了。
千里在柜子里翻出一件翠绿色的厚衫子披上,黑着一张脸问道:“找我干嘛!?”
千涌安抚着大受惊吓的阿碳说:“阿爹让我来通知你一声……”
千里登时脑袋一“嗡”,颤巍巍的问:“说、说什么?”
“阿爹说,又与你找了个师傅,两日后便走。”千涌悠悠回道。
千里听后,几乎腿都发软,恨恨道:“为什么老给我寻师傅,不给你寻呢!”
千涌笑着看千里:“因为阿爹阿娘知道我现在与蛮蛮在一起,过段日子,他们便会亲自去小侯山拜见度命天尊,顺便让他收我为徒。谁让你找不到好的靠山呢?”
“你个小王八蛋,吃软饭还这么高兴!”千里毒舌道。
千涌也不计较把阿碳高高往天上一抛,说道:“那也比三姐你没饭可吃强!”“强”字刚落,阿碳正好再次安稳落入前涌怀中,阿碳一张火红的脸蛋一下变成了淡粉色,倒是比原来可爱得多,于是千涌愈发来劲。
千里有些无话可说,自己虽有沮吴,可他家这碗饭实在是吃不得了,他那个娘……
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紧张地问:“那阿爹可说是什么师傅?”
凝莺湖畔。
钦原足足十几日没有卖出漆吴山半步,如今是实在忍不住了,遂独自去了凝莺湖畔,想瞧瞧仙界的秋景。
其实说是湖畔,不过是个三四百丈宽的小林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湖泊罢了,只不过因为湖泊形状像是一只夜莺,遂起了这么个娇艳的名字。
虽说凝莺湖畔名字娇艳,可景色在仙界来说不过尔尔,只是这林子小,没有异兽寄居,清静得很,所以钦原才选了这里来观景。
而所谓清静,便是没人打扰了,可当钦原到了凝莺湖畔时才发现,讨清静的不光是自己,而且似乎还是自己扰了旁人的清静,钦原自是不愿做讨人嫌的人,于是便想偷偷溜走,另觅他处。却不料正欲驾云而去之时,湖边坐着的红衣女仙竟恍若无助般的开了口:“是你吗?”
钦原一下子觉得自己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无奈之下只得开口:“女仙叫的是在下吗?”
那女子猛地一回头,神情由无助逐渐转为疑惑又由疑惑很快转为冰冷,钦原也是颇为尴尬毕竟也是几万年的旧相识,就这么匆匆逃走,不免太没风度了,正欲措辞说些什么,那女子便已开口:“不如坐下聊聊,我正好有事问你。”
钦原一听,觉得甚好,就坐女子身边了。
钦原瞧瞧她,赞道:“清如谷主真是道行高深,同时几万岁的老人了,您的容貌却丝毫未有改变,我却已经满头华发了,在下佩服。”
许清如凉凉瞧他一眼,似叹息般的说:“你的性子当真和以前一样,只可惜我当初眼力不济,呵,果然是眼力不济……”
钦原:“我知道清如谷主在想些什么,咱们想当年不和了几万年,如今你我共同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就不必再吵了吧。”
“是啊,她都不在了,咱们何必再吵呢。不要叫我谷主,也像遥止一般唤我的名字吧。”许清如望着光洁如镜的湖面,沧桑的说道。钦原没有说话,许清如轻笑一声:“难道你还在恨我?怪我当年千万般的阻拦遥止和你在一起,浪费了遥止生命中最后的一百年,让你们最终无法长相厮守?”
钦原听闻她说起当年旧时,面色不由得僵了,淡淡回答:“遥止生前,我不止一次恨过你,但是她走了以后,我反倒很少怨恨你了,一切都是注定的,我们有缘无分,有没有你都是一样。”
“你不恨我了?原来我是如此高估自己啊,你不恨我,他不爱我,你们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啊……”许清如像是丢了魂魄一般呓语。钦原看着清如失神的侧脸,回想起三千一百多年前的时候……
……
两个穿着一样学徒道袍的女仙说说笑笑的走在树影斑驳的林荫小路上,前方忽然出现一个眉目俊朗、高冠束发的年轻仙君,目光朗朗的盯着其中一个柔弱女仙,那女仙也是含羞垂头,另一个看上去脾气颇为火辣的女仙却是灼灼盯着仙君,神情微冷……
柔弱的女仙独自坐在一块巨大岩石上,裙裾几乎铺满了整个岩石,垂头含羞,年轻仙君在为其描画丹青……
脾气火辣的女仙与年轻仙君拌起嘴来,两两互不相让,站在一旁的柔弱女仙十分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在一片荒凉的大泽上,一只巨型异兽正在大肆屠杀,许许多多的仙人正在布阵对抗,年轻仙君一时大意让巨兽有机可乘,就在即将丧命于巨兽口腹之时,那名柔弱女仙用自己渺小的身躯挡在了年轻仙君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