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奎从县里学习归来,很快便被任命为巩桥镇的武装部长。几天后,也就是一九四九年的八月八日,他和何美萱正式举行了婚礼。
结婚正日的头天晚上,何美萱剪了一些纸钱,她对冯大奎说:“大奎,我去坟地给我爹烧点纸钱。”
冯大奎点了一下头,说:“天都黑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
何美萱和冯大奎来到了村西的乱坟岗,找到了何裁缝的坟头。何美萱先给爹供上了几样吃的,而后就点燃了纸钱,一边用小棍儿拨拉着一边说:“爹,明天,我就要和大奎结婚了。您老放心吧,大奎是个好人,不但对我好,对三个孩子也很好,就跟对他自己亲生的儿女一样。现在,他就站在您的面前。”接着,何美萱就哭了起来。冯大奎也不劝,就那么默默地看着她哭。他知道,这个时候,劝什么也没用。
何美萱开始是小声地哭,哭着哭着就变成了大哭,而且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厉害。冯大奎知道到了该劝的时候了,便赶忙往起搀何美萱,一边搀一边说:“别哭了美萱,哭几声就行了。”没想这么一劝,何美萱哭的更凶了。冯大奎也没了主意,最后竟陪着何美萱一起哭上了。
冯大奎一哭,何美萱反倒渐渐不哭了。她见冯大奎还在哭,就问他:“大奎,你是不是想起你死去的爹娘了?”
冯大奎点了一下头,说:“你一哭,我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我爹我娘。我想,我爹我娘要是活着,见我娶了你这么个漂亮的媳妇,他们该有多么高兴啊。唉,谁让他们没这福气呢!”冯大奎抹了几下眼睛,不哭了。
“咱们谁也别想那些伤心的事了。”何美萱说着就要往回走。
“你等等。”冯大奎说,“美萱,你应该给孩子的亲爹烧张纸。”
“什么,给丁少天烧纸?”何美萱不解地问。
“对。美萱,不管怎么说,不管说什么,你和他毕竟是夫妻了一场,而且还和他生了三个孩子。不冲别的,就冲这三个孩子,也该给他烧张纸。这样,你也算对得起他了,他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我呢,心里也坦然了。”冯大奎说得十分真诚。
何美萱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地站着。
“你倒是说话呀。”
何美萱说话了:“大奎,你真是个少找的好人啊。可是,纸钱都烧完了。”
“没关系,我这有几张。”冯大奎说着从背后拿出了几张纸钱递给了何美萱,说:“在你没点燃之前,我偷偷留下了几张。”
“你、你真是个好人啊。”
……
婚礼办得挺热闹,不仅村里的人几乎都来了,镇里也来了不少人。酒席上,冯大奎一脸的幸福,领着何美萱挨桌子敬酒。何美萱一身红衣红裤,光彩照人地跟着冯大奎一一给来宾们敬酒。按照当地的旧风俗,新娘在入洞房前是不能与来宾们见面的。可那时候此地已经解放了,正是除旧迎新的开始,一切旧的东西统统都要被扔掉,都要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包括婚丧嫁娶中一些旧的风俗,更要彻底根除。冯大奎又是镇里的干部,所以他就带了这个头。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显摆。别看我冯大奎长得如此这般,可我娶的女人却是百里挑一的,而且比我还小好多岁。
镇里那些只听说过何美萱长得漂亮却从没见过何美萱面儿的人,现在一见何美萱长得确实如此漂亮,便都冲冯大奎伸大拇指,都说好你个大奎,你小子艳福可真是不浅啊。便都争着跟何美萱喝交杯酒。三天不分大小,所以,不论是比冯大奎大的还是比冯大奎小的,都借这个习俗和何美萱闹上了。何美萱也不示弱,一一和这些人喝了交杯酒。当然,只是少少地抿一点儿。
镇里的这些人如此的争着跟何美萱闹,倒是有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在一边闷闷地喝着酒,这里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像是来饭馆吃饭的一位顾客。但他的目光却不时地落在何美萱的脸上,每落一次,他就狠狠地喝一口酒。
冯大奎见镇里的这些同事都跟何美萱喝了酒,只那个小伙子还坐着不动,便大声地冲小伙子喊:“杨主任,就差你一个人了。来,快跟你嫂子喝交杯酒啊。”同时又对何美萱说,“他是镇里的办公室杨主任,去,跟他喝交杯酒。”
何美萱笑微微地走到了杨主任面前,主动对他说:“杨主任,来,喝酒。”
杨主任站了起来,双手举杯,说:“嫂子,不必了。来,祝嫂子幸福,干。”说完一扬脖儿,把一大杯酒全喝了。何美萱抿了一下酒杯刚要走,又被杨主任叫住了,说:“嫂子,这、这么多年不、不见,你还是这、这么漂、漂亮。”
何美萱听了一惊,仔细看了杨主任几眼,发现小伙子挺英俊,隐隐约约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便试探地问道:“杨主任,你、你认识我?”
杨主任说:“怎么,你、你不认识我、我了?”
何美萱摇了摇头。
“好,好。忘了好,忘了,好。”杨主任说完这话,又一口喝干了一杯酒。
听着杨主任这几句话,何美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又仔细看了杨主任几眼,还是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便不解地对冯大奎说:“大奎,我从来没见过杨主任,他怎么说认识我呢?”
旁边的一位镇里的小伙子嘻嘻笑着对何美萱说:“嫂子,杨主任看你长得漂亮,是想跟你套近乎呢。”
众人听后一阵大笑。
“胡说。”杨主任立即冲这小伙子瞪红了双眼,吼道:“那是你,你们,想跟嫂子套、套近乎。”
“喝多了,杨主任喝多了。”那小伙子说。
“你还喝、喝多、多了呢。”杨主任想过去和那小伙子吵,没想刚走两步,便醉倒了下去。
众人散去后,何美萱悄悄问钱三婶儿,那杨主任为什么说认识我呢?
钱三婶儿悄悄对何美萱说:“你忘了,七年前我给你介绍过的,答应来家当上门女婿,而且就要跟你成亲的那个小伙子,你们不是见过两次面吗?”
“是他?杨玉生。”何美萱终于想了起来。
一九四九年的九月中旬,就在毛泽东主席即将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时,山里那些残余的土匪开始活动了,而且十分的猖狂。这天早上,冯大奎刚到镇里就接到了县里的通知,要他立即赶到县里参加紧急会议。不敢耽误,冯大奎甩开双腿就向县里急奔而去。
吃完中午饭,何美萱正准备出去挖野菜,门口来了一个修锅补锅的小炉匠。正好家里的铁锅裂了一条口子,何美萱就拿出了铁锅让小炉匠给修。在门外的一棵大树下,小炉匠一边拉风箱一边跟何美萱闲聊。聊着聊着,小炉匠见四处无人,竟然轻轻地对何美萱说:“夫人,您最近可好?”
一听夫人二字,何美萱不禁心里一跳,随即便紧张地盯住小炉匠的脸看。小炉匠摘下眼镜和假胡子,她才认出小炉匠原来是丁少天的贴身警卫班的班长——小德子。何美萱的心跳一阵加快,不觉脱口而出:“你、你没死?”
小德子微微一笑,说:“夫人,告诉您吧,不但我没死,丁司令他也没死啊。”
“什么,他、他没死?”何美萱战战兢兢地说,并不时地四处张望。
小德子又戴上了眼镜和假胡子,说:“夫人,我这次来,就是奉司令之命来看您的。告诉您吧,司令的手下现在又有百十来号人了,并且都是美式装备,而且直接受蒋委员长的指挥。司令让我告诉您,蒋委员长已经派了众多的高级特工潜伏在了北京,十月一日那天要炸天安门。同时,司令要配合蒋委员长在各处潜伏下来的组织开始活动。这一带吗,目标就是县城。司令让您做好一切准备,到时候会派人来接您和少爷小姐的……”
此时的何美萱,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丁少天真的没有死?他真的要带人反攻共产党?真的要来接我?不可能啊。再说了,他也成功不了啊。共产党现在已经坐稳了江山,还怕这几个土匪不成?我刚刚开始过上人过的日子,又和冯大奎成了夫妻,日子正往一天比一天好的路上走,怎么能让几个土匪给搅了呢。况且,这小德子说的只不定是不是实话呢。丁少天他就是真的活着,我也不能跟着他往绝路上走了,更不能让他来破坏我们的好日子了。不愧是何美萱,很快,她就认清了是非,并使脑子冷静了下来。她相信共产党,相信这几个小小的土匪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于是她就想先稳住小德子,然后再想办法抓住他。她知道小德子的功夫,清楚只能智取,不能强来。
何美萱拿定了主意,便装作很兴奋的样子对小德子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夫人,我骗您有啥用?我冒着生命危险就为了来骗您,值吗?夫人,您就在家做好准备吧。”
“好,那我就在家等着。对了,你还没吃饭那吧,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不了,我带着干粮呢。”
这时的何美萱就盼着赶快来几个民兵,来几个带着枪的民兵。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两个背着枪的民兵真的就朝这边走了过来。何美萱一见,站起来就要向民兵走去,却被小德子一把按住了,并厉声地说:“夫人,最好别动。”同时向何美萱射去了两束凶光。
“你别多想,我是想给你弄碗水喝。”何美萱灵机一动,忙微笑着说。
“少啰嗦。”小德子又厉声地说。
两个民兵走了过来,来到何美萱面前站住了。一个叫顺子的民兵对何美萱说:“嫂子,修锅啊。”
“啊,修锅。”何美萱答话的同时,用眼瞥了一眼小德子。
顺子没有注意,看了小德子一眼,和另一个叫强子的民兵走过去了。
何美萱见机会就要错过,灵机一动,大声地对小德子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同时拔腿就向顺子和强子跑了去。
顺子和强子立即站住了,忙回过身问何美萱:“嫂子,怎么了?”
还没容何美萱回答是怎么回事,小德子已迅速将一个铁丸子甩了过来。“咕咚”一声,强子被铁丸子击中倒在了地上。
“他是土匪,快……”何美萱的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小德子又甩过来的铁丸子击中倒了下去。同时,顺子的枪也响了。但却没打中,小德子已飞快地跑出了老远。顺子又开了两枪还是没打中。这时,何美萱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她一把夺过了顺子手中步枪,单腿跪地,“砰”地一声,已经跑出一百米远的小德子被击中了右腿,一个马趴倒在了地上。听见枪响的民兵队长带着十几名民兵及时赶到了,将小德子抓住了。
顺子惊奇地对何美萱说:“嫂子,你也会打枪?”
何美萱笑了一下自嘲地说:“你别忘了,我也在土匪窝里呆过。不然,我怎么能认出他是土匪呢?”
冯大奎在县里开完紧急会议,没顾得吃午饭就急着往镇里赶,赶到镇里时已经过了下午二点。他刚一踏进镇政府的大院,书记兼镇长徐长发就兴冲冲地从办公室里迎了出来,上去就捶了冯大奎一拳,而后乐呵呵地:“好你个冯大奎,你那漂亮的老婆这回可立了大功了。”
冯大奎不解地望着徐长发,问:“她能立什么功啊?”
“屋里谈,屋里谈。”徐长发把冯大奎拉进了屋子,一五一十地就把情况跟冯大奎说了。
冯大奎听后惊喜地说:“真的?”
“那还有假?那个叫小德子的土匪现在就在西小屋里关着呢。哎呀,你老婆可真了不起呀。”
“报告县里没有?”
“已经打电话报告县委和县公安局了,估计县里的人也快到了。”
徐长发的话刚说完,两辆吉普车就开进了镇政府的院子。县公安局局长许立山、县武装部长刘玉宝和几名公安干警下车后直奔办公室而来。冯大奎和徐长发赶忙迎了上去。
问清情况后,刘部长对冯大奎说:“你的腿可真快,我们接到电话就找你,想着把你一块儿带过来,谁想你连午饭都没吃就急火火的走了。”
冯大奎说:“这么重的任务,我心里急啊。”
“好,好。真是个急性子。”刘部长说完这话又对徐长发说:“老徐,过两天大冯带人随部队进山剿匪后,家里的担子可就靠你了。一是做好防匪工作,二是还要抓好秋收。还有,你要派人把大奎爱人抓匪的材料整理一下,过后我们好向上级汇报。”
“请二位领导放心吧,我一定把这些工作做好。”徐长发说。
许局长和刘部长将小德子带走后,冯大奎对徐长发说:“徐书记,我们今天开会的内容,和您昨天开会的内容基本一样。不同的是,具体的任务已经落在了我们身上。县委指示,我们镇要组织一支五十到六十人的民兵担架队,由我亲自带队,随大军进山剿匪。任务十分紧迫,明天一天不但要把人员定下来,还要把二十副担架准备齐了。后天一早,就随部队进山。”
徐长发说:“那就赶快派人去各村通知。六个村,一个村出十个民兵,四副担架,由民兵队长带队。去村里通知的人要一直盯到后天一早,到时候连人带担架来镇政府集合。你看怎么样?”
“就这么着。我们村就由我通知吧。”
“好。”徐长发对外屋的通讯员说:“通知镇里所有人员,立即到我这里开会。”
……
冯大奎从镇里回到村里没有回家就直接奔了村委会,找到村长兼支书刘富贵和民兵连长,交待完任务又对十名民兵作了一番动员,这才回家。此时,天已渐渐的黑了。
何美萱见到冯大奎,头一句话就说:“大奎,今儿个,可把我给吓坏了。说不好听的,命都差点儿丢了。你知道吗,我……”
冯大奎打断了何美萱的话,说:“我全知道了。你呀,这回可要立大功了,连县公安局的局长和县武装部的部长都说要给你请功呢。”
“给我请功?”何美萱不解地说:“我只不过是认出了一个土匪,能有什么功可立的呢?”
“要不是你认出了他,要不是你那一枪,那土匪就跑了。你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抓住一个土匪,对我们这次剿匪的好处可大了。这个功,还不小呢。”
“功不功的我倒无所谓,关键的是,这事儿我越想越后怕。”
“嘿,看你说的。刚才我听顺子和强子说了,当时你亮的那一手儿,可把他俩给羡慕死了。他俩说,就是让他俩练一个月,也练不出你那一手儿和枪法。”
“嗨,这不是我在山上时,闲得没事练的,没想今天倒用上了。”
“多亏你只打伤了他的腿,要是一枪把他打死了,事儿还就不大好说了。”
“跟你说吧大奎,当时我举起枪时,我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真要把他打死了,事儿确实难说了。你说他是土匪,有什么证据?这是一。二,证明了他是土匪,为什么来找我?三,我为什么要把他打死?就这三个问题,对于我曾在土匪窝里呆过这么长时间的人来说,不好向政府解释啊。所以我就打了他的腿,只要人不死,什么都好说。”何美萱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这些话。
“多亏你的枪法准,更多亏了你想到了这些问题。”
“为了你,为了三个孩子,为了我们全家,我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