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到镇中学去找巩占山,一直到深夜也没有回来,急的何武和赵万声他们要到镇中学去找,被何美萱给拦住了,说:“谁也不能去。眼下情况十分复杂,事态说变就变,真要是巩占山出了什么事,你们一去,不是正好撞在人家的枪口上了吗?我不是吓唬你们,也没有必要吓唬你们,从中午有人贴出的大字报上看,我认为你们的‘天下无敌造反军’怕是出事啦。不然的话,冯文早该回来了。听我的话,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赵万声焦急地说:“那、那冯文哥怎么办?”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就该静下心来,耐心地等冯文回来。只有等他回来,我们才能知道怎么办。时候不早了,我看冯文准是住在巩占山那儿了,你们也就别等了,听话,都回去踏踏实实的睡觉吧。是福是祸,明天早上就全知道了……”
赵万声他们几个走了后,何美萱对何艳、何兰和何武说:“你们姐弟三个都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要对你们说,据我的分析,冯文百分之百是出事了。你们也不用害怕,我说的出事,也就是他们的‘天下无敌造反军’被另一方造反派给打败了,就像他们打败‘千钧棒造反队’那样,没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三天后,他们又会以什么形式缓起来呢。关键的是这没有缓起来的这段时间,不但他要受到冲击,我们一家也会受到牵连。我跟你们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你们早有这个思想准备。也就是说,不管咱家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你们都要挺的住。你们挺住了,娘也就挺住了,咱们都挺住了,你们的两个还小的妹妹还会有依靠。否则的话,咱们的家就会土崩瓦解了……”
“放心吧娘。”何兰说:“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姐弟几个都要拧成一股绳,紧紧地把您围在中间,不让您受半点儿的委屈。”
“对。”何艳和何武先后说道。
何美萱点了点头,说:“你们说的对,我们全家是该拧成一股绳。但是,委屈不受是不可能的,而且要做好受大委屈的思想准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只有忍耐,没有别的路可走……”
何美萱一家忧心忡忡的一直等到天亮又吃完了早饭,仍是不见冯文回来。何美萱就坐不了,她担心脾气暴燥的冯文一时冲动而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就让何武和赵万声几个人去镇中学打探一下。为了不再惹出事端,何美萱一再叮嘱他们要小心谨慎,更要忍耐。不管冯文的情况如何,打听好准确的消息就赶紧回来。然而,还没等何武他们动身,二十多个十五六岁的佩带“红旗造反总部”袖章的红卫兵就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何美萱家的院子。何美萱见一个都不认识,即刻想到事情不妙。她刚要问他们来干什么,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红卫兵却先对她说话了:“你就是何美萱吧?”话说的十分蛮横。
“说话客气点儿。”何武指着那人的鼻子说:“我问你,你在家跟你娘也这么撒野吗?”
“我可告诉你,这里没有你的事,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儿。否则的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小头目的话说的比刚才更蛮横
何武还要对小头目说什么,被何美萱给拦住了,说:“听娘的话。”接着对小头目说:“我就是何美萱,你们找我干嘛?”
“干嘛?”小头目冷笑了两声,冲那些红卫兵一挥手,恶狠狠地说:“给我绑起来。”五六个红卫兵上来就绑何美萱。何武和赵万声等人要和这些红卫兵拼命,又一次被何美萱给止住了。
何美萱十分冷静地对何武他们说:“孩子们,你们千万不要干傻事啊!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接着,何美萱又问小头目:“孩子,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绑我吗?”
小头目说:“我们是奉命捉拿土匪,捉拿国民党特务的。”
何美萱说:“孩子,你应该清楚,我一不是土匪,二不是国民党特务,你们不应该抓我。”
“你是不是我们不管,我们是按着总部的命令执行任务的。”
“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带到镇里。”
何美萱脑子一转,说:“我可告诉你们,我儿子冯文可是‘天下无敌造反军第一方面军’的军长,你们把他娘抓起来了,他会答应你们吗?”
小头目笑了几声,说:“还提‘天下无敌造反军’那?告诉你吧,‘天下无敌造反军’是保皇派,已经被我们的‘红旗造反总部’率领的两千人马给打败了。他们的司令巩占山,早他娘的见阎王去了。”
“什么?”何美萱的头“嗡”地一声就大了,急忙问道:“你、你是说,巩占山他、他死了?”
“这还有假吗?是昨天夜里被打死的。”
“那、那我儿子冯文呢?”
“放心吧,你儿子没死,已经被我们给抓起来了,今天就开他们的批斗大会。”
小头目说的这些话,何武姐弟几个和赵万声他们即刻都傻了眼,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此时的何美萱反倒显得十分的冷静,她和蔼地对小头目说:“孩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看可以吗?”
“说吧。”
“你今年也就有十五岁吧?”
“十五。”
“好。你看,我是不是跟你娘的岁数差不多呀?”
小头目不解地看了看何美萱,说:“你应该比我娘大,可看上去你比我娘年轻,比我娘长的漂亮。”
何美萱笑了,说:“看的出,你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
小头目没有回答,仍是用一双不解的目光望着何美萱。
何美萱继续说:“我知道,你们跑这么远的路来抓我,是执行任务,这不怪你们。我跟你们说句实话,我真的不是土匪,更不是国民党的特务。我,只是一个六个孩子的娘。和你娘一样,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
“你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把我解开。”
“不行。”小头目即刻警惕起来,说:“把你解开?你要是跑了怎么办?”
何美萱又笑了,说:“孩子,我能往哪儿跑呢?再说了,在你们这些小伙子们面前,我跑得了吗?孩子,做娘的,是不会难为孩子的。放心吧,我不会跑的,我会老老实实的跟你们走的。”
“那、那你让我们解开你,你要干什么?”
何美萱又笑了,说:“我能干什么?我只是拿些我常用的东西,再跟我的孩子们交待一些他们该干的事。”
“你、你真的不跑吗?”
“我绝对不会跑的。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把守着大门小门的,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啊。”
小头目想了想,让人解开了何美萱身上的绳子。
何美萱把何艳、何兰和何武叫进了屋里,低声的说:“我走了以后,家里就全靠你们了,你们要好好照顾好你们的两个妹妹。她俩还小……”何美萱说不下去了,紧紧搂着冯英和冯花,半天才对她俩说:“要听姐姐和哥哥的话。”冯英、冯花两人边哭边点头。
何武说:“娘,您这一走,得多长时间才能回来啊?”
何美萱说:“我想不会太长的,顶多也就两三天的时间。我走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了,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要跟你的俩姐姐好好商量。我还是那句话,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忍。哪怕是天要塌下来,也要忍。”接着又对何艳说:“你是大姐,万事都要你操心了。娘还要特别叮嘱你一句,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你千万不要离开家里半步。”
“娘,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管好这个家的。”
“好,好……”何美萱拿上了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又叮嘱何武他们几句,跟着这些红卫兵走了。
何美萱被带走不大一会儿,佩带着“红旗造反队槐花村战斗队”袖章的徐赖子等十几个人就来到了何美萱的家。徐赖子得意洋洋地对何艳姐弟几个说:“没有想到吧?我徐万福又活了,而且当上了‘红旗造反队槐花村战斗队’的副队长。昨天,你们还依仗着‘天下无敌造反军’耀武扬威的管着老子。今天,老子要依仗着‘红旗造反队’管你们了。”徐赖子说到这儿冲那些人一挥手,恶狠狠地说:“带走,都他娘的给老子带走。”
何兰愤怒地对徐赖子说:“你别美,等我弟弟冯文回来,小心要你的命。”
“命?”徐赖子嘻皮笑脸地对何兰说:“他的命还在我们司令手里攥着呢。就是你们的命,现在也归我们朱队长管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服服贴贴的伺候好我们朱队长,你们一家人都会平安无事的。”
“呸。”何兰顺手抄起了一根木棍,嚎叫着就要向徐赖子打去,被何武一把抱住了,哀求地说:“二姐,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好不好?”
何兰边挣扎边喊道:“我跟他拼了,我跟徐赖子这个王八蛋拼了。”
徐赖子吓的早跑到了一边。
何艳厉声地对何兰说:“你要干嘛?你忘了娘跟咱们说的话了?”
何兰哭着说:“大姐,我、受不了他们的气啊!他们、他们凭什么要带我们走?我们招谁惹谁了?”
“二姐。”何武对何兰说:“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听娘的话呀!走,咱们跟他们走,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走。”何艳姐弟几个紧紧地靠在一起,跟着徐赖子他们来到了村委会前的土台子前。
此时,土台子前已经站满了全村的老老少少,人们都木着一张脸,茫然、无奈地注视着何艳姐弟几个被带到了土台子上。土台子上,赵彪和许长林又被挂上了走资派的牌子,和程贵田一家站成了一排。何艳姐弟几个人的脖子上,也被挂上了分别写有“打倒土匪、国民党特务狗崽子XXX”的木牌。土台子两旁,分别站着十几个佩带着“红旗造反队槐花村战斗队”袖章的村民。这些人大都和台下的人们一样,也是满脸的茫然与无奈。
批斗会开始了。
徐赖子主持会场,他先是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嘚啵几句话后说:“现在,请槐花村党支部书记、村长、‘红旗造反队槐花村战斗队’的队长朱海同志上台讲话。大家鼓掌欢迎。”
在一阵稀稀啦啦的掌声中,朱海十分得意地走上了土台子。他站在那儿扫了赵彪、许长林他们一眼,接着又望向了台下静静的村民。表情狂妄至极,样子耀武扬威。片刻,他嗽了几下嗓子,这才狂傲地说:“没想到吧乡亲们,一夜之间,我朱海又要向你们训话了。这就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有意思的是,这时间还不到十年,也就是一个多月的工夫。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槐花村的革命形势可真是变幻无常啊。可是,不管槐花村的革命形势怎么变,最终,槐花村的党政大权,还是落在了我朱海的手里。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在批斗会开始之前,我要借此机会跟各位乡亲们特别强调一下,我朱海是个讲情义的人,在此之前,凡是对我好的人,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在此之前,凡是有过对我不恭行为的人,我朱海是既往不咎。往后呢,只要你们不在跟我作对,我就不会亏待你们。”他说到这儿指了一下胳膊上的袖章,说:“大伙儿都看到了吧?这‘红旗造反队槐花村战斗队’是有组织的,而且队伍强大,眼下足有三千多人,总部就设在县里。司令,就是赫赫有名的施贵元施司令。再有,镇里还设了分部,由副司令钱大江坐阵。分部的人也不少啊,也有三百多人呢。提到钱大江,我不说大伙儿可能不知道,他,就是我老婆的堂弟。在这里,我不能不说说‘天下无敌造反军’,这个组织,是彻头彻尾的保皇派组织,已经被我们的‘红旗造反队’给消灭了。他们的司令巩占山已经被打死,第一方面军的军长冯文,现正在镇里的分部押着,一会儿也要开批斗他们的大会。冯文的娘,那个土匪头子的臭老婆,也被押往了镇里,要和她的儿子一起被批斗。遗憾的是,尽管赵彪、许长林和何美萱一家子都被我们给专政了,可是,冯文的几个死党却跑掉了。不过请乡亲们放心,就他们那几个毛猴子,翻不了天,早晚,也会被我们给抓住的。乡亲们,眼下的革命形势十分喜人,我们槐花村的革命形势同样十分喜人。往后,不管是谁,只要是想参加我们‘红旗造反队’的,我举双手欢迎。好了,别的我就不多说了。现在我宣布,批斗大会现在开始。
徐赖子带头喊起了口号:“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赵彪。”
“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帮凶许长林。”
……
在阵阵打倒某某某的口号声中,不断有人上台念批判稿。有批判赵彪的,有批判许长林的,也有批判富农份子程贵田的。内容空洞枯燥废话连篇,不时的还喊几句口号,听着让人心烦意乱如坐针毡。
张长春的母亲在两个外孙子的搀扶下走上了台。张老太太指着何艳的鼻子,声泪俱下地控诉着何艳,控诉何艳拐走了她的儿子,质问何艳她儿子的下落。何艳早有这方面的准备,便十分冷静地问张老太太:“你真的想知道吗?”
“想。”张老太太咬着牙说:“今天,你要是有种的话,就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说你到底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
“好。”何艳把头一扬,理直气壮地说:“不是我拐走了她的儿子,而是她儿子拐走了我。”
张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撒泼地对何艳嚷道:“你胡说,你胡说。你……。”
“行了。”徐赖子拦住了张老太太,态度挺横地说:“让她说,我们不怕她胡说。她越是胡说,她的罪过就越大。说,让她说。”
何艳说:“你儿子诓我,说新疆有他一个表叔在那里当村长,生活,比咱们这儿要强好几倍,每天都吃牛羊肉,要带我到那个地方去享福。因为我被饿怕了,就相信了他的话,就跟着他偷偷地去了新疆。谁会想到,他竟是个骗子。到了新疆没有几天,他就把我卖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徐赖子插嘴问何艳:“那你抱回的孩子是谁的?”
“是张长春的。在我和他没去新疆之前,我就怀上了他的孩子。”
“好,你接着往下说。”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了。听说,他跟一个新疆姑娘结了婚。后来,我就生下了他的孩子。再后来,我就偷偷的跑了回来。乡亲们,不是我拐走了她的儿子,是她儿子拐骗了我呀。”何艳说到这里开始哭了起来。
“胡说。”张老太太一蹦老高,指着她的俩外孙子喊道:“打,给我打这个臭婊子,给我往死里打这个臭婊子。”她的两个外孙子二话不说,上去就拳打脚踢地对何艳打了起来。开始,徐赖子等人也不管,直到把何艳打倒在了土台子上,他才让人把张老太太的俩外孙子拉到了一边。
何兰、何武、冯英和冯花,先后被吓得晕倒在了台上。
远处,躲在一间土房子上看着这一切的赵万声和许耀祖几个人愤怒地表示,这个仇,一定要报。
何美萱被带到镇里后,直接就被带进了批斗会场——镇中学的操场。此时,宽大的主席台的后面,已经站上了一大排挨批斗的人。个个都低着头,人人脖子上都挂着写有不同内容的大木牌。在他们的身后,整整齐齐地站着一排身穿绿军装的红卫兵,都在十五六岁左右。看那样子,批斗会即将开始。高音喇叭在猎猎红旗中唱着那个时代特有的歌曲。台下,熙熙攘攘的人都坐在小马扎上,有学生,有工人,也有附近的农民。服装不一,但都佩带着红袖章,上面的字都是一样:红旗造反队巩桥战斗队。
因为何美萱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就显得比较从容。她现在唯一的企盼,就是能够在此地尽快看到自己的儿子冯文,双眼,也就焦虑地往台上那些人的脸上看。无奈那些人全都把头低的角度太大,大牌子又把衣服遮挡的严严实实,也就很难看出谁是谁了。何美萱被带到了这些挨批斗的人面前,立即走上来两个红卫兵,二话不说,就把一个大木牌挂在了何美萱的脖子上,上面写道:打倒土匪司令的老婆、国民党特务何美萱。名字,同样被打上了红X。
何美萱被插进了这些人的中间,头被红卫兵按了下去。她本能地一歪头,抬眼一看左边的人,头“嗡”地一声就大了,一阵晕眩险些摔倒。站在她旁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儿子冯文。目光,正好和冯文的目光对视。冯文的头上缠着绷带,一处的鲜血把白色的绷带染得殷红。她正想跟冯文说句什么,冯文却冲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即而又把头低了下去。何美萱读懂了儿子的眼神,又见儿子如此的坚强,心里顿时坦然了许多,头也即刻不晕了。她想到决不能在这些人面前示弱,一定要给儿子做出榜样,也就像冯文那样无所畏惧地将头低了下去。
在一阵阵的口号声中,“红旗造反队”的副司令、朱海老婆的堂弟钱大江宣布批斗大会开始。接着,“红旗造反队巩桥战斗队”的队长胡军走上了台,对着一张纸高声喊道:“把巩桥镇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杨玉生带上来。”胡军的喊声刚落,就有人带头喊起了打倒杨玉生的口号。在阵阵的口号声中,杨玉生被两个红卫兵押上了台。何美萱刚把头抬起来想看杨玉生两眼,却被身后的红卫兵给按了下去。
挨批斗的人一个个在口号声中被押上了台。当何美萱被押上台的时候,她终于借此机会看见了杨玉生。当她真切地看清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杨玉生时,她的头又一次晕眩起来。半天,她才坚强地挺住了……
批斗会结束后,杨玉生同何美萱、冯文一起被押回了槐花村,接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这到没什么,让何美萱和冯文感到愤慨和忧心的是,接他们回去接受改造的竟是徐赖子一伙儿。这将意味这什么就可想而知了。
何美萱、杨玉生和冯文坐在回村的大马车上,一路无话。
回到村里,天已经到了中午。朱海简单地对杨玉生他们训了几句话,告诉他们午后在村委会集中,就让徐赖子把杨玉生带到了一间破旧的牛棚,作为他吃住的地方。
杨玉生被徐赖子带走后,朱海假惺惺地对何美萱和冯文说:“不是我朱海非要跟你们过意不去,是运动啊!政治斗争,谁能左右的了?谁敢不按上边的精神走?谁敢……”
“呸。”冯文愤怒地说:“少他娘的在你爹面前猫哭耗子,不就是你又得势了吗?行,我认了。不过我可告诉你姓朱的,一旦我翻过手来,你可别跪着求我。”
朱海冷笑了一声,说:“好啊,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
“瞧你爹的蛋。”冯文狠狠地骂了朱海一句,转身对何美萱说:“娘,咱不跟这狗日的磨牙了。回家,吃饭去。”说完这话,拉起何美萱就走。
朱海气的直跺脚。旁边没有别的人,他还是很怕冯文的。
何美萱母子俩回到家里一看,何兰姐妹几个和何武正围在躺在炕上的何艳哭呢。冯英和冯花抱住何美萱,哭的更欢了。何美萱看着被打成如此惨状的何艳,眼泪就要往外涌,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她清楚,眼下的情况不需要眼泪,需要的是坚强。只有自己坚强了起来,全家才能坚强起来,才能度过一个个难关。她轻轻地抚摸着何艳的脸,说:“孩子,这点儿伤,没什么了不起的。坚强起来,只有坚强起来,就什么都不怕了……”
冯文望了一眼浑身是伤的何艳,一把拉过了何武,双眼冒火地说:“哥,你快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把大姐打成了这个样子的?”
何武抹了一下眼泪,说:“是张老太太的俩外孙子。”
“又是这俩狗日的。”冯文恶狠狠地说:“我要宰了他们。”说着就往外走。
“站住。”何美萱喝住了冯文,说:“你要干什么?”
“娘。”冯文咬着牙说:“朱海那狗日欺负我们就可以的了,她张老太太也敢趁火打劫欺负我们?娘,我要杀一儆百,让朱海他们从此不敢再欺负我们。”
“胡闹。”何美萱厉声地说了这句话后,态度即刻又软了下来,她既温和又耐心地对冯文说:“儿子,眼下,我们最最需要的就是忍耐。你没看见吗?像杨书记那样的人,都被他们给打倒了。还有咱们村的赵彪、许长林,他们哪一个不比你强?哪一个不比咱们家的任何一个人强?那又怎么样?他们都能忍,咱们怎么就不能忍呢?”
“可是,娘,咱们,要忍到什么时候啊?巩占山他、他才十六岁啊,就被他们给打死了。这、这叫什么世道啊……”冯文嚎啕大哭起来,哭的肝肠寸断、悲痛欲绝。他这么一哭,一家人就都跟着他哭。
半天,冯文红着眼说:“娘,我、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去也得忍。记住,忍,不是怕,不是软弱。行了。”何美萱说到这儿对何武说:“你好好跟娘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武就把全家挨批斗、何艳被打的情况仔细地说了一遍。说完,他哭着对何美萱说:“娘,我、我好害怕呀!”接着便呜呜地哭开了。他这一哭,何兰姐妹几个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冯文大声地吼道。
何兰不满地对冯文说:“咱家成了阶级敌人,在全村人面前挨批斗,大姐又被打成了这样,这日子,还有法儿过吗?再不让哭,只有、只有去死了。”何兰哭的更欢更悲伤了。
“你说的对。就眼下咱家的情况,要么去死,要么就坚强的活下去。”冯文转身又对何武说:“哥,咱家七口人中,就咱俩是老爷们儿啊!为了咱娘,为了姐姐,为了妹妹,就是天塌下来,咱哥儿俩也要挺住啊!”
何武点了点头,抹了抹眼泪,和冯文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此时的牛棚里,杨玉生仰躺在临时搭的床板上,双眼望着结满了蜘蛛网的房顶在发呆。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一瞬间就把自己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而且当着众人批斗,他不理解;给自己罗列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罪名,他不理解;本来是革命功臣的冯大奎被打成了钻进党内的特务分子,况且此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不理解;巩占山和冯文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就成了现行反革命?不理解;而真正是流氓地痞的钱大江一伙儿反倒成了革命派?不理解。这也不理解那也不理解的,让杨玉生感到整个世界在一夜之间全都走了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