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张长春回到村子时天已渐黑。他在家门口一直徘徊到天黑透了，才颤抖着手开始敲自家的街门。开门的正是他的女儿张小芳。张小芳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十分警惕地问道：“你找谁？”
“我、我、我谁也不找。我、我是……”
“讨厌。”张小芳骂了一句，“咣”地一声关上了街门。
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拒之门外的张长春心里一阵悲伤，禁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是张长春的老娘。老太太低头看了张长春几眼，并没有认出他来，便十分不满地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呀？黑更半夜的，在我家门口哭什么丧？赶快走，再不走的话，我放狗……”
“娘。”张长春猛地站了起来，哭着说：“娘，我是您的儿子张长春啊。”
老太太吓了一跳，赶紧关紧了门，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儿子早、早就死了。你、你是人还、还是鬼？”
“娘，我没有死，真的是您儿子啊。我、对了，是赵彪把我接回来的啊。娘，您就开门吧。”
“赵彪？那你把他给我找来。不见到他，我是不会开门的。”老太太说着把门插死了，说：“你要真的是人，真的是我儿子，就把赵彪给我找来。”老太太说完这话，赶紧进屋了，任凭张长春再怎么敲门，就是不出屋子。
无奈，张长春只好找来了赵彪。听到赵彪的声音，又听了赵彪的解释，老太太才打开了街门。当老太太确认眼前站着的真是自己的儿子后，哭了两声便身子一软昏迷了过去……
等老太太苏醒过来后，张小芳正趴在炕上哭呢。张小芳见奶奶醒了，便一脸愤慨地问奶奶：“您不是说我爹死了吗？那他是怎么回事？还有，我娘是不是也没死？那她是谁？您告诉我，您快告诉我呀奶奶。”张小芳又哭了，哭的极其伤心，极其委屈。
老太太也哭，哭的同样伤心，同样委屈，可就是不说话。
“娘。”张长春“咚”的就给老太太跪下了，泪流满面地说：“您就快告诉她吧，我就是她的亲爹呀。”
“你不是我的爹，我的爹早就死了。”张小芳愤愤地说。
“是。”老太太说话了，她指着张长春对张小芳说：“小芳，他、他就是你的亲爹张长春呀。”
“那我娘是谁？”
“你娘她、她是何艳。”
“何艳？”张小芳惊愕地说：“就是刘有财他娘吗？”
“对，就是刘有财他娘。”
“那、那刘有财就是我哥了？”
“是。”
“那他姥姥就是我姥姥了？”
“是。”
“那他爹，也是我爹吗？”
“不是。”老太太指着张长春说：“他才是你的亲爹。”
“他不是我爹。”张小芳愤怒地对老太太说：“您、您也不是我奶奶。”
“小芳。”张长春流着泪对张小芳说：“是你亲奶奶。我呢，确实是你的亲爹。”
“你骗人，你们都在骗人。我、我问我姥姥去。”张小芳说着就跑出了屋子，任凭张长春和老太太怎么喊，张小芳连头都不回，一直向何美萱家跑了去。
“天啊！”张老太太指着儿子边哭边骂：“你这个孽子啊，可把我给害苦了。眼看我孙女已经和我抱成了一团儿，你这一回来，我的孙女怕是要跑了。你呀，你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这个儿子，有没有，不吃劲了。天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天啊……”
张长春哭着说：“娘，您放心，我的女儿，永远是我的女儿，永远是您的孙女，谁也夺不走。不但如此，我还要把她娘也夺回来。”
“你敢。”老太太一下子停止了哭声，愤怒地说：“她这个狐狸精，已经把我们害的够苦的了，你还想找她，没门儿。”
“娘，她是我的女人，而且还给我生了小芳，我不去找她，我找谁去？”
“她是狐狸精，是丧门星。找谁，也不许找她。”
“找别人，谁还跟我呀？”
“那我不管，反正你是不能去找她。再说了，她跟刘钢已经又生了两个孩子了，找她，她也不会再跟你好了。”
“不跟我好？”张长春恶狠狠地说：“不跟我好我就宰了她。”
“呸。”老太太也恶狠狠地说：“宰她？就她那二弟，你就惹不起。更甭说万声和石根都是何家的姑爷了。你要是真敢再去找人家何艳，这几个人敢把你给吃了。你信不信？”
“不信。”
“不信？不信你就去试试。”
“试就试，我这就去试试，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张长春说着抬腿就走。
“造孽啊，造孽啊……”
再说张小芳，她一口气跑到何美萱家里后，进门就给何美萱跪了下来，叫了一声“姥姥”就跪在地上哭开了。
此时的何美萱家里，冯英和冯花都在，一家人，正为冯文他们拉白灰还不回来着急呢。张小芳的突然到来且又如此的行为，让何美萱全家人一时不知所措了。何美萱赶紧往起搀扶张小芳，可她就是不起来，并流着泪水问道：“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我姥姥？”
何美萱即刻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问张小芳：“小芳，你、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啊？”
张小芳噌的站了起来，怒视着何美萱，固执地问：“我只想问您一句话，您到底是不是我姥姥？您要说不是，我立马就走。”
何美萱望着张小芳，眼里渐渐流出了泪水，终于说道：“是，小芳，我就是你姥姥啊。”
“姥姥。”张小芳叫了一句，扑进何美萱的坏里，极其委屈地哭了起来。何美萱搂紧张小芳，说道：“我的好外孙女啊。”泪水夺眶而出。
何武、冯英和冯花，也都泪水满面了。
过了一会儿，张小芳说：“姥姥，您带我找我娘去，带我找我娘去。”
“孩子，别着急，姥姥会带你找你娘的。可姥姥要问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家里来了个男人，奶奶说那是我爹。”
“什么？”何美萱一下子愣住了，忙问：“那人叫什么？”
“张长春。”
“啊？”这次，何美萱是一下子又变成惊呆了。她不由地看了何武他们一眼，发现他们也是一副惊呆的样子，脱口说道：“坏了。”
“姥姥。”张小芳不解地问道：“什么坏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何美萱话题一转，忙说：“你不是要见你的娘吗？走，姥姥现在就带你找你娘去。走。”何美萱说着拉起张小芳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何武说：“你去迎迎你弟弟他们，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呀？”
“哎。”何武应道。
何美萱这才拉着张小芳急火火地走了。
“哥。”冯英说：“这么说，张长春没有死？”
冯花说：“那他会不会还去找大姐啊？”
“他敢。”何武说：“他要是还敢纠缠大姐，我们就打扁了他。行了，我赶紧迎迎你二哥他们去吧。”
张长春来到何艳的住处并没有直接进去，隔着玻璃，他看到何艳一家五口正围在饭桌吃晚饭。见到她们一家和和睦睦的样子，张长春心里不由地涌出了不该打搅人家的想法，想走开，可双脚就是迈不开步。而一双落在何艳脸上的目光，更是难以离开。他清楚地记得，眼下的何艳该是三十三岁了，可看上去，仍是那么年轻那么楚楚动人。想到昔日与何艳甜甜蜜蜜在一起的情景，张长春的心中便就涌出了一股股的冲动，恨不得即刻就将何艳搂在怀里。想到自己再也很难找到女人，或者说再也很难找到像何艳这么漂亮的女人了，张长春即刻便打消了不打搅何艳的想法，而是下了一定要把何艳重新夺回来的决心。决心下定，他就要推门进屋。然而就在这时，他看见何美萱领着张小芳来了。他灵机一动，就赶紧闪在了一处黑影里，静静地听开了屋里的动静。
刘钢夫妻俩见何美萱把张小芳领了进来，又见两人的表情异乎寻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何艳刚要问娘这是怎么了，张小芳却双眼盯着何艳说：“娘，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一直都不认我呀？”说完这话就一头扑进了何艳的怀里，“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何艳蒙了。她紧紧搂着张小芳，问何美萱：“娘，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钢也说：“娘，这、这……？”
何美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实话跟你们说吧，张长春回来了。”
“啊？”何艳一下子呆住了，半天才说：“他、难道他、他没有死？娘，这、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就因为这个，小芳才知道你是她的亲娘，才找到了我，非要让我带她来找你的。”
刘钢惊恐地说：“娘，他一回来，我这个家，可又要乱了。”
“乱什么乱？”何艳愤怒地说：“你不用怕，他要是再敢来找我的麻烦，我就跟他玩儿命。”
张小芳从何艳的怀里挣了出来，问道：“娘，他张长春真的是我爹吗？”
何艳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点了一下头。
张小芳不满地对何艳说：“您既然是我娘，可您为什么不和我爹在一起却和刘有财的爹在一起？您既然是我娘，为什么要抛弃我？您说，您快说呀？”
何艳痛苦地摇着头，眼泪早以夺眶而出。
何艳那已经十四岁的儿子刘有财不干了，他指着张小芳喊道：“你凭什么管我娘叫娘？你凭什么惹我娘哭？”
“她就是我娘，不是你娘。”张小芳也不显弱。
“不是你娘。你给我滚，给我滚。”刘有财说着举拳就要打张小芳，被何美萱一把拉住了，说：“有财，你听姥姥跟你说，你娘，也是小芳的娘。”
“你骗人。我娘就是我娘，不是别人的娘。”刘有财哭着问何艳：“娘，您说实话，您是小芳的娘吗？”
何艳一把搂住了刘有财，哭着说：“你们两个人，都管我叫娘啊。”
“那、那她管我爹也叫爹吗？”
何艳摇了摇头。
“她不管我爹叫爹，凭什么管您叫娘？”刘有财转过了身，哭着问刘钢：“爹，张小芳，真的管我娘也叫娘吗？”
早已烦恼到极点的刘钢粗暴地吼道：“我不知道，你还是问你娘吧。”说完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便摔门而去。
刘有财见爹走了，十分委屈地蹲在了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小芳望了一眼哭的很伤心的刘有财，问何美萱：“姥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呀？”
何美萱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孩子，听姥姥的话，你还是回家问你奶奶去吧。你奶奶，会告诉你一切的。”
“哼，你们都在骗我。”张小芳说完这话怨怨地看了何艳一眼，愤然离去。
何美萱一直望着张小芳走出了院子，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忙问何艳：“张长春回来了，他要是再来找你，你怎么办？”
“他敢。”何艳坚定地说：“他要是敢来纠缠我，我就跟他玩儿命。您放心吧娘，我的心，已经拴在刘钢的心上了。”
“好。你这么一说，娘就放心了。可是，小芳已经知道你是她娘了，往后，不好处啊！”
“她已经十三岁了，不小了。往后呢，她愿意跟我，就跟我。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女儿。”
“可是，刘钢他乐意吗？”
“不乐意也得乐意。”
“关键是他爹回来了，小芳就是真的跟了你，她爹也会以此常来打搅你的。时间一长，放着谁，谁也得烦。唉！往后你这日子，怕是踏实不了了。”
“这日子再怎么不踏实，也得过不是？娘，您就放心吧，我会有办法对付的。”
“好。往后不论遇上什么事，多跟刘钢商量。只要两口子一条心，遇上什么事就好办了。行了，我得回去看看你弟弟他们拉白灰回来没有。我走了。”
何美萱前脚刚走，一直躲在黑暗处的张长春后脚就进来了。
何艳一见是他，双眼即刻睁的老大，干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张长春激动地说：“何艳，我是长春啊。”
“你、真的是你？”
“是我，真的是我啊。”张长春说着就向何艳走近了一步。
何艳这才如梦方醒，赶忙后退了几步，厉声地说：“别靠近我，你别靠近我。”
张长春站住了，说：“何艳，这么多年了，你、你还是这么漂亮。”
“你少跟我扯这个，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马上给我滚，给我滚。”何艳大声地喊道。
“何艳，你别赶我走啊。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张长春说到这儿不说了，双眼怯怯地望向了刘有财。只见刘有财双手举着菜刀，正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何艳马上拦住了儿子，说：“快把刀放下。”
“不。”刘有财大声地嚷道：“我看他就不像好人，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说着就向张长春砍了去。张长春一闪躲过了刀，顺手就把刘有财手中的菜刀夺了过去扔在了一边。刘有财大吼一声，抓住张长春的一只手就狠狠地咬住了。“啊。”张长春疼的直喊，甩了几下没甩开，就恼羞成怒地一脚将刘有财踹倒在了地上。刘有财躺在地上就大声地哭了起来。
何艳急了，抄起顶门棍就向张长春打了去。张长春边躲边说：“何艳，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快住手啊。”
屋门“咣”地一声被推开了，刘钢满脸怒火地站在了张长春的面前，双眼怒视着张长春吼道：“滚，你马上给我滚。”
一直就没把刘钢放在眼里的张长春嘿嘿一笑，死皮赖脸地说：“滚？你让我滚到哪儿去？”
“你爱滚哪儿就滚哪儿去。这里是我的家，不许你呆在这儿。”
张长春又是嘿嘿一笑，说：“你的家？好啊，今天，我还就是不走了。”张长春说着竟然坐在了炕上。
何艳急了，大声地对刘钢喊道：“刘钢，咱们跟他拼了。”说着举起顶门棍就向张长春打了去。刘钢抄起了凳子，刘有财又捡起了菜刀。张长春一看事情不妙，赶紧逃出了屋子。他站在院外冲屋里喊道：“何艳你记着，早早晚晚，我还要让你成为我的人。”
刘钢从儿子手里抢过菜刀要去追张长春，被何艳拉住了，说：“行了，没有必要跟这种人惹气了。再说了，就你一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怎么办？”刘钢沮丧地说：“何艳啊，往后他要是三天两头儿的来找你的麻烦，那咱这日子，可就没法儿过了。”
何艳清楚此时的刘钢心里想的是什么，更清楚他最担心的是什么，便一把攥住了刘钢的手，真诚地说：“刘钢，你放心吧，他要是再敢来找我，我就豁出去一刀砍了他。我还请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跟他好了。”
刘钢见何艳说的如此真诚，心里才好受了些，便紧紧地攥着何艳的手，说：“何艳，我、我真的怕再失去你呀。”
刘有财晃着手里的菜刀说：“爹，我天天守在娘的身边，他要是还敢来，我就宰了他。”
“对。”刘钢摸着儿子的头，说：“对这种人，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
“刘钢。”何艳说：“如果小芳要认我这个娘，你说怎么办？毕竟，她是我亲生的啊。”
“认就认吧。只是他爹，要是以着看小芳的名义老来咱家，那也不是个事儿啊？就他那个死皮赖脸的人？唉！”刘钢脸上又布满了愁云。
“这你放心。”何艳说：“小芳是小芳，她怎么来都行。他张长春要来，我就对他不客气。他要是敢死皮赖脸，就叫冯文他们收拾他，咱们惹不起他，有人惹的起他。”
“对，让有财他舅舅治他一回，他就老实了。”尽管刘钢这么说，可他心里还是忧心忡忡的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