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边亮带着何美萱她们来到这片原始森林已经八天了。这八天来,他们不仅经受着饥饿、夜间寒冷和疾病的痛苦,更痛苦的是迟迟得不到丁少天那边的消息。而更让边亮挠头心急的是,有的家眷为了丁点儿的个人利益已经开始相互排斥相互攻击了,有的已经串通好准备就要走出森林,说是哪怕走出森林就被人杀了也不在这里受活罪了。还有的干脆缠着边亮,向他要吃的要喝的要自己的男人,等等等等,反正这几十号的妇女和孩子,眼下已被饥饿和疾病折磨得如同是趴在蜂窝上的一群焦躁的马蜂,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嗡的一声炸了窝。而一旦真的炸了窝,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些土匪头目的家眷们,背景是相当复杂的,什么样的出身都有,急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有的家眷为了生理的需要,已经和护送她们的土匪中的某些人偷偷勾搭上了。
这天午后,边亮正要派人下山去探听一下丁少天那边的情况,一个土匪急火火地跑来对边亮说:“边副官,不好了,大头和巴子打死了一名弟兄,带着沈夫人和万太太跑了,连孩子都没带。”
边亮一听就急了,拔出枪带着人就要去追,却被何美萱拦住了,说:“不必去追了。他们既然要跑,就不会让你追上的。”
“可是,如果不把他们追回来,人心就会呼啦一下子全散了。到时候,我怎么向司令交待,怎么向大大小小的头领们交待?嫂子,你就让我去把他们追回来吧,哪怕是死的,也要让她们的男人见到尸体。”边亮对何美萱说。
“不能去。”何美萱严厉地说:“你这一去,剩下的这些人就会大乱。那样,我们就真的不好收拾了。”
“现在已经就要乱了。如果把她们追回来,局势可能还会稳住一些。”
“你要是追不回来呢?你要是再遇上什么意外呢?这些人,可就彻底地完了。边亮,眼下我们最要紧的,就是要稳住大伙儿的情绪。再坚持两天,如果两天后还不见少天派人来,我们再按原计划行动。”
“可是嫂子,你看看,这些人眼下就像干透了的黄豆秧子,稍微一碰,就会……”
“行了。”何美萱打断了边亮的话,说:“眼下最关键的,就是我们几个人要稳住情绪。只要我们不乱,这些人就乱不了。”
刘嫂接过话茬儿对边亮说:“夫人说得对,不论情况怎么样,我们几个人要首先做到处事不乱,这样才能稳住大伙儿。至于沈夫人和万太太,跑就让她们跑吧。追是追不上的,何况大头和巴子手里都有枪,弄不好结果反倒更惨。还是夫人说得对,再坚持两天看看。”
边亮指着周围那些一直看着自己的家眷们,说;“就那些人?”
何美萱说:“我跟她们说。”而后对大伙儿招了招手,说:“大伙儿都过来,咱们有话要说。”待大伙儿都围了过来后,何美萱说:“各位姐妹们,这么多天来,大伙儿确实是吃够了苦,受够了罪,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我们是女人,谁让我们又是这个命呢?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要咬咬牙再坚持两天。说不定,今天夜里司令就会派人来接我们的。”
有人说:“我们都熬了八天了,为什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依我看是没什么指望了。不如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既然我们已经熬了八天了,再熬两天不是更有把握吗?请各位姐妹们放心,是死是活,我都会和大伙儿在一起的。我们在离开总部时,司令一再嘱咐我们一定要坚持到十天,如果我们刚走,司令派的人就来接我们了,那我们不是太亏了吗?再说了,离开这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真要是离开这里,就证明我们是走投无路了,我们的日子就会更不好过。大伙儿别忘了,我们是土匪的家眷,外面是没有我们位置的,何况我们又是拖儿带女的女人,日子就会更不好过。所以,我们就是再苦再难,也要再坚持两天。如果两天后还是不见司令派人来,我们再做打算。”
“如果两天后真不见司令派人来,我们出去后怎么办?”一位姓侯的参谋长的太太问。
这句话真把何美萱给问住了,心里不觉一动。是啊,两天后要是真的不见丁少天派人来,说明丁少天已经彻底被齐大炮和周胖子打败了。我的天,真要是这样,我可怎么办?这些个女人和孩子可怎么办?何美萱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仿佛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四周全是悬崖峭壁,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两声枪响。
这两声枪响,立即将何美萱从绝望的情绪中拉了回来,只见她十分麻利地拔出了手枪,又十分镇静地对大伙儿说:“大家不要慌,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该什么也不要怕了,大不了一死。但是,我们不能等死,我们要活,我们要为生而做最后的努力。”
“对。”边亮说,“夫人说得对,我们一定要做最后的努力。现在,大家赶快隐藏起来。我带两个弟兄去看看情况,这里的一切,都要听夫人的指挥。”边亮说完,带领两个弟兄向枪响的方向摸了去。
边亮带人走后,何美萱指挥大家疏散隐蔽,并要求有枪的家眷做好战斗准备。同时一再叮嘱大家,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开枪。何美萱如此的这么镇静、果断的表现,使这些女人们也很快镇静了下来,并很快就隐蔽好了。
何美萱、刘嫂正好和那位侯太太在一起。侯太太原是国民党一个团长的小老婆,后来跟副官,也就是现在丁少天的侯参谋长勾搭上了。三年前丁少天带人袭击那位团长的运输队时,姓侯的便趁机带着她投奔了丁少天。因为姓侯的有功,丁少天就封姓侯的当了参谋长,她也就成了侯太太。这时,侯太太突然小声地对何美萱说:“夫人,我看您是个人物。如果两天后不见司令派人来,我看我们没必要出去。干脆,我们还不走了,您就带着我们这些人干吧。不就是当土匪吗,只要敢杀敢抢,谁都干的了。”侯太太说这话时,使劲晃了晃手中的枪。
侯太太的这几句话,又一次让何美萱心里一动。是啊,丁少天他们真的要是完了,我们出去又能怎么样呢?同样是凶多吉少啊。真不如像侯太太说的那样,不走了。对。何美萱很赞同地冲侯太太点了点头,说:“好,你的这个主意不错,等边亮回来后,我们好好商量商量。不过这个头吗,还是让他带。男人,毕竟比我们女人强。”
天暗下来的时候,边亮他们回来了。让大伙儿兴奋的是,边亮他们抬回一只肥大的野狍子。边亮让大伙儿出来后兴奋地说:“午后我们听到的那两声枪响,是放哨的弟兄打这只狍子开的枪。我们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呢?是我们怕这两声枪响把敌人引来,一直在观察情况。可我们一直观察到现在,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同时我们还发现,其实我们这里是十分安全的。由此可见,司令让我们来这里是极正确的。这下我们放心了,森林里又有那么多的野物,还愁我们会饿着吗?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饱饱地吃上一顿狍子肉了。”
众人听后一阵欢呼。
何美萱将侯太太带到边亮面前说:“边亮,刚才侯太太说了一个让我心动的想法。”
边亮说:“是吗嫂子,那就请您快把这个让人心动的想法说给我听听。”
何美萱就把侯太太的想法跟边亮说了。而后又说:“我看侯太太的这个想法确实不错。你想啊,就我们这些人,出去,都混在一起,行吗?分开各自去找生路,你们男人还好说,可这些拖儿带女的女人,行吗?所以我说,侯太太说得对,两天后真要是不见少天派人来,我们就不走了。这里挺安全的,我们就呆在这里了。什么土匪不土匪的,只要能活下去,别的就先不管他了。”
刘嫂也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看也只有这样了。夫人和侯太太说的对,要想活下去,只有在这里呆下去了。”
边亮说:“你们的这种想法,其实三天前我就想过了。可是,时间长了是不行的,我们必须得找个能和外界联系上的地方。道理很简单,我们得吃得喝得穿衣服,更需要药品,而这些东西,不管我们是抢也好劫也好,总得有目标吧?而所有的这些,在这森林里是解决不了的。仅仅八天的时间,我们就已经被饥饿、寒冷和疾病折磨成这个样子了,长时间在这里呆下去,行吗?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愿不愿意在这里长期呆下去。你们说的对,要都是我们这些男人,怎么都好办。关键是这么多的女人和孩子。难啊。”
何美萱说:“再难,我们也得想法子活下去。不管怎么说,大伙儿在一起混这么多年了,关键时刻,大伙儿就该把心连在一起。虽说我和大家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两个月,但也是拴在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了。是福是祸,只能大家一起受了。”
“说得太好了。”侯太太握着何美萱的手对边亮说:“冲夫人这句话,我愿同夫人同生共死。妈的,这土匪男人干的了,我们女人照样能干。不就是杀人、放火、抢东西抢女人吗,有什么呀?女人要是真干起来,不比你们男人差。不同的是你们男人抢女人,我们女人抢男人罢了。”
边亮笑了,说:“侯太太,如果这些女人都像你和夫人这样,事情倒好办了。可是……”
侯太太拦住了边亮的话,说:“你也别可是了,到时候,我去说服她们。你别忘了那句俗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些都是大活人,都是要吃要喝要活下去的大活人。真要是到了吃不上喝不上的份儿上,人人都能变成土匪……”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那只狍子已被收拾好按人头分成了份儿。大伙儿高高兴兴地围在几堆火堆边,用棍子挑着肉在火上烤着。很快,随着滋滋的冒油声,诱人的香味儿便逐渐飘了出来,毫不吝啬地往人们的鼻子里钻。有不少性急的大人和孩子,早已用牙撕扯开了还不算熟的肉,全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
就在人们忘情地啃着狍子肉时,一个在森林边沿负责警卫的土匪慌慌张张地来到了边亮身边,说是对面的山坡上发现了几处火光,看样子是有人,而且人数不少。边亮赶忙命令大伙儿将火堆扑灭,随即就跟那个土匪来到了森林边。只见对面的山坡上,四五处火光在忽闪忽闪地燃烧着。凭经验,边亮判断对面山坡起码有四十人。边亮又观察了一会儿后,让这土匪继续监视,自己便又赶回到了大伙儿面前。见大伙儿已将几堆火扑灭,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但还是很严肃地对大伙儿说:“对面山坡上的火光,有两种可能。一是齐大炮的人点的,二是司令派来的人点的。而我们的火光,他们肯定也看到了。虽说我们的火是在林子里,可这么黑的夜,火光的穿透力是极强的。所以,不管是哪种情况,我们都要做最坏的准备。是凶是吉,就看明天的天一亮了。”
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这狍子肉给这些人增添了力量,这次大伙儿并没有什么惊慌的表现,个个都是一副是福是祸任其而来的神情。何美萱轻轻松松地说了一句:“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人们既怕但又盼望的天亮时刻终于到了。
此时,边亮已带领全部男匪埋伏在了森林边,做好了一场舍命拼杀的准备。同时,他已向林中的何美萱她们交待好,只要林边的枪声一响,大伙儿就跟着何美萱往森林的那一边撤……
眼下,一支足有三十人的队伍正从昨夜火光发出的地方慢慢向边亮他们这边走来。边亮见状暗暗叫苦,心说真要是齐大炮的人,这次可要惨到家了。先不说自己的这十几个已疲惫不堪的弟兄很难对付这些人,死就死也就算了,可那些女人和孩子就会更惨。尤其是司令的夫人何美萱,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成亲才刚刚接近两个月。唉!漂亮的女人啊,为什么命运往往会这么惨?
这是谁的错?
这是谁的罪?
土匪边亮此时想的只有一条,如果这些人是齐大炮的人,为了这些女人和孩子,就一定要把他们消灭。于是他立即对这十几个人做了战术上的布置,并一再强调,就是死,也要保住这些女人和孩子。等一切都准备得万无一失时,那支队伍已经在视线中渐渐清楚了。然而就在这时,何美萱、侯太太和七个有武器的家眷来到了边亮的身边,坚决地要和边亮他们一起作战。边亮一听就火儿了,压低声音命令她们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不管用,何美萱用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边亮坚定地说:“你也别发火儿了,我们这些女人一共九个,每人打死一个敌人,就是九个。你想想,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边亮说:“可这不是女人干的事啊。嫂子,兄弟求你了,你还是赶快带这些人回去吧。”
“什么话这是?看不起我们?告诉你边亮,怎么着,我们也比兔子强是不是?”侯太太不满地说。
“对,我们死也不回去。”那几个女人也应和着侯太太说。
“边亮,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就该同心协力。既然我们已经下了狠心了,你也别拦我们了,总之,多一个人也比少一个人强。”何美萱坚定地说。
边亮没办法了,只好唉了一声说:“但愿老天能保佑你们这些女人吧。”
眼看着这支队伍越来越近。就在边亮下达完准备战斗的命令后,侯太太旁边的一个女人呼地就站了起来,大喊一声:“大中!”接着就向那队人扑了去。
众人全都一惊。
随即,边亮等人也认出了走在最前面的大个子正是警卫队长秦大中。等众人都站起来欢呼时,边亮却趴在地上呜呜地哭开了。
终于盼来了丁少天派来的人。
边亮握着秦大中的手一言不发,只任泪水默默地往下掉。而那些女人们,则抱成一团哭得山响。
秦大中来到何美萱面前激动地说:“夫人,您可好啊?”
何美萱擦了擦泪水,说:“好,好,司令他好吗?”
“好,好。”秦大中说完对大伙儿说:“这一仗,我们整整打了八天,总算打赢了。昨天中午,战斗还没完全结束,司令就派我带三十名弟兄找你们来了,要不是昨天晚上的两声枪响和夜里的火光,还真难找到你们啊。这么多天来,真让你们受苦了。”
何美萱说:“受苦倒没什么,关键是我们一直担心着你们。”
秦大中笑了,说:“这回不用担心了,我们胜了。奶奶的,狗日的周胖子和齐大炮,全被我们活捉了。司令说了,要等你们回去后再处置他们。好了,大家收拾收拾,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