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说话就要到春节了。腊月二十八,是何武结婚的正日子。全是双,图个吉利。头好几天,何美萱家就开始忙活开了。搭棚垒灶,买肉购菜,何家的里里外外都显示着一股祥气。何美萱说,我这是娶头一个儿媳妇,要把喜事办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腊月二十六这天晚上,请假回家的冯文带回了一个姑娘。一进门,冯文就笑呵呵地指着姑娘对何美萱说:“娘,我把您二儿媳妇带回来了。”
接着,姑娘就十分大方地对何美萱叫道:“娘,您好。”
“哎。”何美萱赶紧应道,竟有些措手不及的样子,说:“快坐,快坐。冻的够呛吧姑娘?快烤烤火,快烤烤火。”接着赶忙给姑娘倒了一杯热水,说:“喝碗水,暖和暖和。”
姑娘接过了水,说:“您歇会儿吧娘,我不冷。”
冯文指着何武对姑娘说:“这是大哥。”
姑娘冲何武微微一笑,叫道:“大哥,您好。”
“好,好。”何武显得很拘谨地赶忙躲到了一边。
冯文又指着何艳对姑娘说:“这是大姐。”
姑娘同样是冲何艳微微一笑,说:“大姐好。”
“好,好。”何艳笑嘻嘻地应道。
何美萱这才看清姑娘长得挺俊,个头儿也不矮,不胖不瘦挺合适的。更关键的是,一看,就能看出姑娘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只一小会儿的工夫,何美萱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心说我这个炮筒子的儿子,还真有眼光啊。便微笑着问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娘,我叫巩秀莲。”
“好,好。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
“家是哪个村儿的呀?”
“娘。”冯文说话了:“我都跟您说了吧,省得您跟查户口似的。”
“这孩子,说话真没谱儿。”何美萱轻轻地拍了冯文一巴掌。
冯文嘿嘿一笑,说:“娘,秀莲的家就在镇里,是我们石灰厂的统计,对了,她哥哥,您认识。”
“她哥哥,是谁呀?”何美萱不解地问。
“娘。”巩秀莲的眼圈儿开始红了,说:“我哥哥,就是十年前来过您家,后来死于坏人手中的巩占山。”
“巩占山?”何美萱一下子想了起来,眼圈儿即刻也红了。她一把攥住了巩秀莲的手,哽咽着说:“孩子,你哥哥,可是个好孩子啊!可惜他,死的冤啊。”
“娘。”巩秀莲一下扑进了何美萱的怀里,闪着泪花说:“我哥哥临死前一再叮嘱我,要我长大后就去槐花村找一个叫冯文的,说他是个好人,是个特讲义气的人,嫁给他一辈子都放心。那年,我才十三岁。今年秋天,我从财会学校毕业后分到了石灰厂,正在我准备来槐花村找冯文时,可巧他来石灰厂上班了。”
何美萱说:“那,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呢?”
巩秀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这就是缘分吧。那天上午,我统计新进厂的职工报表,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名子,一看又是槐花村的,我断定就是他。为了考自己的眼力,中午到食堂买饭时,我就在排队的男职工当中找。找着找着,一个小伙子在前面夹塞儿……”
“什么?”何美萱不满地对冯文说:“你夹塞儿?”
“不是他。”巩秀莲说:“是厂里的电工,人称二阎王,是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外甥,没人敢惹。连厂长和书记都不敢惹他。”
何美萱说:“甭说,冯文惹他了,是不是?”
“您怎么知道的啊娘。”
“我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
“这时候,排在队伍后面的冯文不声不响地走到了二阎王的旁边……”
冯文很客气地对二阎王说:“兄弟,是不是到后面排队去啊?”
二阎王上下看了冯文一眼,蛮横地说:“今儿个没下雨啊,你怎么冒出来了?”
只见冯文嘿嘿一笑,说:“今天我不想打架,你要是识数儿的话,就赶紧到后面排队去。”
二阎王也嘿嘿一笑,说:“我要是不依你呢?”这时候,他的几个哥们儿耀武扬威地站在了他的左右。
冯文把脸一沉,说:“你要是不依我,我就叫你吃不上这顿饭。”
只见二阎王把饭盆儿往地上一摔,猛的就揪住了冯文的衣服领子,恶狠狠地说:“让我吃不上这顿饭?哼,今天,我要让你尝尝你二爷的利害。”
这时候,人们都不买饭了,很快就把冯文和二阎王围在了中间,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冯文不慌不忙地说:“想打架是不是?”
“是又怎么着?”二阎王说着就腾出了一只手,握紧拳头就朝冯文的脸上打了去。只见冯文快速握住了二阎王打过来的拳头,而后一个大背胯就把二阎王摔在了地上。人群中,即刻有人喊起了好。
二阎王的几个哥们儿一见冯文如此厉害,相互望了望就要扑上来,却被冯文一声断喝给镇住了。冯文说:“没你们几个人的事,你们要是想试试的话,可……”
冯文的话还没有说完,二阎王已经恼羞成怒地一跃从地上爬了起来,怪叫一声,抄起一把椅子就向冯文砍了过去。等椅子就要砍到冯文的头上时,冯文才敏捷地往旁边一闪。与此同时,他的右脚一绊,右手用劲儿一推,嘴里说了声:“走。”二阎王就一个大马趴趴在了地上。人群中又是几声叫好。冯文几步跨到二阎王身边,一脚踏在他脖子上,厉声地说:“服不服?”
“服,大哥,我服了。”二阎王求饶道。
“叫大爷。”
“大爷,您就饶了我吧。”
“饶你可以,但是,从此以后,不许你在厂子里横行霸道。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从此以后,我就在厂子里当孙子……”
再看二阎王的几个哥们儿,不知道早就溜到哪儿去了。
巩秀莲说完这一切,何美萱担心地说:“照你这么一说,冯文的祸是惹定了。把县委办公室主任的外甥给打了,厂长能饶的了他?”
“娘。”巩秀莲兴奋地说:“厂长不但饶了他,还表扬他了呢。”
“真的?”何美萱不信地说。
“那还有假。”冯文得意地说:“那天下午一上班,厂长就派人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当着书记和几个副厂长的面儿,让那小子向我赔罪。嘿,那小子低三下四的一个劲儿叫我大爷,还直给我上烟。那小子走了后,厂长对我说。”
“说什么了?”何美萱问。
“厂长对我说,你不光治服了他一个人,更关键的是你治服了他们好几个人。他们这几个人,在厂子里可是大爷啊。这下好了,往后……”
“可是,那县委办公室的主任,能不袒护他的外甥吗?”
“袒护?”巩秀莲说:“听说,几天后那个主任找到了厂长,要厂长好好照顾冯文,还说冯文是县委书记的亲戚。”
“亲戚?”何美萱不解地说:“我什么时候出了个县委书记的亲戚啊?”
“娘。”冯文说:“后来我弄清楚了,那县委书记原先跟我爹在镇里的武装部一起工作过,跟我爹是好朋友。我能去石灰厂上班,就是因为杨叔找的他。”
“要是这样,娘就放心了。”何美萱接着又问巩秀莲:“姑娘,你的爹娘,可都好啊?”
“娘。”巩秀莲说:“我哥死后,我爹娘就同时病倒了,几个月后,就先后去世了。无家可归的我,只好投奔了我的一个表姑。在我上财会学校的第二年,我的表姑也死了。娘,我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从此以后,您就是我的亲娘了。”巩秀莲哭着对何美萱说:“娘,您、您就认了我这个儿媳妇吧。”
“孩子。”何美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一把将巩秀莲搂在了怀里,说:“认,娘认你这个儿媳妇。孩子,你和冯文,都是苦命的孩子啊。往后,你们两个人就好好处吧。”
“娘。”
“哎。”何美萱把巩秀莲搂的更紧了……
一九七八年的年初,也就是马年的腊月二十八这一天,是何武结婚的大喜日子。一大早,何美萱家就人来人往的热闹起来。杨玉生也来了,像自家人一样,忙里忙外地在招待着前来贺喜的街坊四邻。
一脸喜色的何美萱蓦地发现半天没有见到何艳了,就问冯文:“这么半天没有看到你大姐了,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吗?”
冯文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他叫过了冯花,说:“你知道大姐干什么去了吗?怎么半天没有见到她了?”
冯花也直摇头。
一旁的乔石根走了过来,对何美萱说:“娘,一个小时前,我在大门外看见大姐向张长春家的方向走去了,会不会叫张长春去了?”
“叫他?”冯文愤愤地说:“他张长春算赶哪辆大车的?他要是敢来,我就敢当着街坊四邻的把他轰出去。”
“别介。”何美萱说:“大喜的日子,咱们别惹气。再说了,你大姐也跟他领取结婚证书了,他要来,就让他来吧。”
“可是,一会儿刘钢要是带着仨孩子也来了,张长春再来,怎么算呀这是?典礼时认大小,还不乱了套啊?”冯文说。
“这是个难题。”杨玉生说:“要我说,不管刘钢和张长春两个人谁来谁不来,或者说都来了,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给引见,你们看怎么样?”
“行。”冯文烦恼地说:“一个是准姐夫,可却离了婚。一个是讨厌鬼,可就要是这家的姑爷。这是他娘的什么事呀?”
“我看就这么着了,大伙儿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吧。”何美萱说完这话又对冯文说:“你一定要给我记着,张长春要是真的来了,你千万别惹事。大喜的日子,别让咱自家人给吵了。”
“我倒理他。”冯文倔倔的说完这话,干别的去了。
不一会儿,何艳果真把张长春给带来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或是什么目的,两个人肩并肩的显得十分亲热且旁若无人地就走了进来,不但让街坊四邻的看着扎眼,就连何美萱和其他几个儿女们看着也十分的别扭。敷衍了事地应付了几句后,就把张长春让进了屋里。
冯文低低地骂道:“什么东西呀?”就气哼哼地走出了院子。
张小芳一见何艳没把刘有财兄妹三人带来,就十分不满的问何艳:“娘,您怎么没把我弟弟他们带来呀?”
“我、我……”何艳吱吱唔唔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您倒是说话呀?今天是我大舅结婚的大喜日子,您为什么不把我弟弟他们给带来?”
“我、我……”
“您别我我的好不好?”张小芳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何艳,说:“娘,您回答我,您必须回答我,我弟弟他们为什么不来?是他们不愿意来呢?还是您不让他们来?”
“行了。”何艳被逼急了,恼怒地说:“你没有权力这么问我。他们来不来的,关你什么屁事?”
“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我有权关心他们。”
“关心?用的着你关心吗?再说了,他们不是你的弟弟妹妹。你姓张,他们姓刘。”
“可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您生的。我大舅,也是他们的大舅。我大舅结婚,我能来,他们就能来。”
何艳大声的嚷道:“他们就是不能来。”
“谁说的?”随着声音,冯文把刘有财兄妹三人带进了院子。后面,紧紧跟着刘钢。
何艳一见,脸即刻就变成了异样。她看了刘钢一眼,又看了刘有财兄妹三人一眼,心里很激动地就向刘有财他们走了去。没想刘有财轻轻地对弟弟和妹妹不知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这兄妹三人就躲开何艳向张小芳走了去,拉起张小芳就跑出了院子。
何艳望着跑出院子的刘有财他们,心里一酸,双眼就涌满了泪水。她刚想对刘钢说句什么,刘钢“哼”了一声,一转身也向屋里走了去。何艳再也止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一阵鞭炮响声过后,何武和万淑珍在一片欢闹声中走进了院子。一套充满了地方特色的礼节程序过后,结婚典礼正式开始。主持人念完新郎新娘的结婚证书后,新郎新娘同时给何美萱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并高声地叫了一声娘。何美萱脆声地答应后,满脸喜色地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红绸子布包,缓缓打开后,里面是一对金光闪闪的手镯。何美萱亲手给新娘万淑珍戴上手镯后,万淑珍又高声的叫了一声娘。接着,就由何美萱开始给新娘一一介绍何武的这些兄弟姐妹。此时,何武的这些兄弟姐妹已经按大小依次站好,旁边,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冯文的旁边,是一脸笑容的巩秀莲。张长春站在何艳的旁边,一脸的得意与傲慢。而此时的刘钢,却已经悄悄地离开了此地。他的三个孩子和张小芳,则是一脸冷漠地站在一旁看着。何美萱先给万淑珍介绍了何艳。当何艳把目光投向张长春时,何美萱已经把何兰介绍给了万淑珍,接着是何兰的丈夫王永合以及他们的孩子。接下来就是冯文和巩秀珍、冯英和冯花夫妻和孩子……一切程序完成后,主持人宣布酒席开始。
何艳对何美萱没有给万淑珍介绍张长春和她的几个孩子,使她十分的恼火,张长春也觉得在众人的面前丢尽了脸面。为此,酒席一开始,张长春就一连喝了三杯酒,嘴就开始说三道四了,何艳也一个劲儿地甩闲话。等到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时,何武和万淑珍只给何艳敬了酒却没理张长春的茬儿。这下张长春可不干了,只见他把酒杯往桌子上狠狠地一蹾,一把拉住了何武,蛮横地说:“怎么,你不认识我是怎么着?”
何武微微一笑,说:“认识。”
“认识?那为什么不给我敬酒?”
“就是。”何艳也说:“我说何武,我和你可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啊,你这么对待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大姐。”何武仍是微笑着说:“我们不是给你敬酒了吗?不过分啊?”
“可是。”何艳一指张长春,说:“给他敬酒了吗?”
“给他?”何武把脸一沉,说:“给不给他敬酒,关你什么事?”
“他、他是你姐夫。”
“姐夫?我记得我姐夫叫刘钢,不叫张长春啊?”
“你、你们一家子都在欺负我,都在欺负我呀。”何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张长春急了,指着何武的鼻子吼道:“我告诉你,我跟你大姐已经领取了结婚证书,就是你合法的姐夫。你们、你们就得正确对待我。”
何武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承认。”说着拉起万淑珍就向旁边的酒桌走了去,却又被张长春一把拉住了。
“你要干什么?”何武说。
“干什么?”张长春恼怒地说:“你在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就在这时,何美萱走了过来。她先是让何武和万淑珍到别的酒桌继续敬酒,接着就劝张长春说:“行了,他比你小,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消消气,接着喝酒吧。”
“喝酒?”张长春一指何美萱,不满地说:“您全家都不拿我当回事,这酒,我还喝的下去吗?”
何美萱沉着脸说:“长春啊,今天是我们家大喜的日子,我劝你还是要以识大局为重,好好儿喝你的酒吧。”
“喝酒?”何艳怨恨地说:“娘,这酒,我们喝得下去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何艳指着张长春说:“给您儿媳妇介绍的时候,您为什么偏偏就把他给隔过去?这还不算,何武给大伙儿敬酒,也不理他这茬儿?娘,当着我的这几个弟弟妹妹和妹夫,这不是故意寒碜我们吗?喝酒?”何艳一指张长春的鼻子,命令似地说:“你要是有种的话,就把桌子给我掀了。”
“敢。”何美萱看着张长春说:“今儿个谁要是搅了我的喜事,我跟谁没完。”
“没完?今儿个我倒要看看怎么个没完?”张长春说着就要掀桌子,胳膊却却被一只大手给攥住了。回头一看,正是冯文。
冯文怒视着张长春说:“怎么,想搅局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张长春蛮横地说。
“你再说一遍。”
“是又怎么样?”张长春又说了一遍,而且狠狠地踢了桌子一脚。
“我日你的姥姥。”冯文狠狠地骂道,同时伸腿一别张长春的腿,用肩膀一撞,嘴里说了声“走。”张长春就摔了个仰面朝天。
张长春迅速爬了起来,抄起凳子刚要砸向冯文,只见刘有财一步上前伸腿一勾张长春的脚脖子,张长春一个马趴就趴在了地上。
“好。”冯文大喊一声对刘有财说:“好小子,没白跟舅舅学。”
何艳一见刘有财把张长春绊倒了,过去就要打刘有财,被何美萱拦住了,愤愤地说:“孩子没有错儿。”
“你们都没有错儿,就我们有错儿,行了吧?”何艳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时,张长春再一次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骂骂咧咧的还要跟冯文打,却被何美萱的另外三个姑爷给拉住了,连说带劝的就把他按在了凳子上,并十分热情地要陪他喝酒。张长春明知他们都是虚情假意,可又没有办法,只好就坡下驴地跟他们端起了酒杯。何美萱一见,赶紧拉走了冯文,并要看热闹的人们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继续喝酒。
何艳一见张长春又端起了酒杯,气的上前就把张长春手里的酒杯夺了过来摔在了地上,气愤地说:“喝、喝、喝。八辈子没喝过酒是怎么着?走,既然人家都看不起咱们,咱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走,咱们回家。”
张长春二话没说,站起跟着何艳就走。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转身来到张小芳的面前,厉声地说:“走,跟爹回家。”
“不。”张小芳一把拉住了刘有财的胳膊,说:“哥,我不走。”
刘有财说:“别理他,吃咱们的饭。”
何艳也走了过来,对张小芳说:“小芳,走吧,跟娘回家。”
“娘,我不想走,我还跟哥哥一起吃饭呢。”
“走。”何艳急了,伸手就拉张小芳,张小芳却死死拉着刘有才的胳膊不放,刘有财也在往回拉张小芳。
“有财。”何艳微笑着说:“听娘的话,让小芳跟我走吧。”
刘有财愤怒地瞪了何艳和张长春一眼,说:“你不是我娘。”说完这话,趴在饭桌上就哭。
这时何美萱又走了过来,不满地对何艳说:“你们要走就走你们的,跟孩子较哪门子劲。”说完就劝刘有财和张小芳,不理何艳和张长春的茬儿了。
何艳恨恨地望了刘有财和张小芳一眼,拉起张长春愤然离去。
半个月后,何艳与张长春就要结婚了。这天晚饭后,一直没回娘家就住在张长春家的何艳问张长春:“后天就是咱们结婚的日子了,从今晚开始,我是不是该回家住去了?”
张长春叹了一口气,说:“自打你弟弟结婚那天起到现在,你有半个多月没回家了。现在回去,你娘还接纳你吗?”
“会。做娘的,什么时候也不会把儿女拒之门外的。再说了,我不回去,咱的婚怎么结啊?总不能,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就嫁给你了吧?最次,你也得从我家把我接走吧?其码的,我也算是明媒正娶了。”
“你说的也是。可我担心啊。”
“担心什么?”
“担心你娘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这你放心,我一回去,我娘就会高兴的。我要是不回去的话,我娘反倒真的不认我了。再说了,我还得看看我娘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呢。”
“那你就回去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你的弟弟妹妹们要是对你不恭的话,我劝你千万要忍着。哪怕日后把他们都得罪了,也别在我们结婚那天闹出什么事来。我娘这么大岁数了,对你又一直没有好感,我……”
“行了。”何艳一听张长春提他的娘,心里就开始烦了,说:“少提那烦心的事好不好?别说了,我走了。”说完这话,何艳站起就奔了娘家。
何艳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娘家的门,赶紧脆声声地冲何美萱叫道:“娘。”
“哎。”何美萱一脸喜色地应了一声后,又赶紧叫出了正在里屋写作业的张小芳。张小芳见了何艳,也是很高兴地叫了一声娘。接着,何美萱就让张小芳叫来了何武夫妻、冯文和巩秀莲。大伙儿对何艳恭恭敬敬亲切倍至,使何艳大为感动。闲聊了几句后,何美萱对何艳说:“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娘,都准备好了。”
“好。咱家这边也准备好了。”何美萱说着从兜里拿出了一对金手镯和二十块银元,说:“虽说娘说过什么也不陪送你了,可这些东西娘还是要给你的。除此之外,还有两床新被褥和两个木箱子。箱子,是昨天你二弟现从镇里买来的。那两床新被褥,是你的两个弟媳赶着做出来的。”
“娘。”何艳真诚的叫了一声,即而扑进了何美萱的怀里,哭了……
第二天晚饭后,何美萱好说歹说,才让一直住在自己家里的张小芳回到了她奶奶家。张小芳走后,何美萱对何艳说:“明天,你就是张家的人了。今晚上,咱娘儿俩好好说说话儿。”
“娘。”何艳说:“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何艳啊,不是娘说你呀,在你们这六个孩子当中,最不让我省心的,也是最让我挂念的,就是你呀!”
“娘,您什么也别说了,我也不愿意这样啊!当初,要不是饿,我也不会因为一个菜窝头就把身子给了刘钢啊,也就不会嫁给他了!”
“说实在的,刘钢他不论从哪一方面比,都配不上你。可是,既然你已经走上了那一步,就是命里注定你这辈子就得跟他过一生,就该认命,就该踏踏实实的跟他过日子。谁想你跟张长春闹出了那事,还离家出走了那么多年。”
“娘,是我鬼迷心窍也好,是我一时糊涂也好,反正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就别提它了。”
“你从新疆回来,后来又跟刘钢生了两孩子,我的心才算踏实下来。可谁会想到,那张长春又神鬼般地冒了出来。当时我就想,这麻烦,怕是又来了。”
“娘,说实在的,张长春回来后,我对他一直没有什么想法,而且恨他,恨他在新疆抛弃了我。可是后来,唉!娘,说什么也没用了。”
“是啊,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娘还想说的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该踏踏实实的跟他过日子吧。好在,那边还有你跟他生的小芳。就是有财他们……”何美萱说不下去了,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娘。”何艳的眼泪也流了出来,说:“往后,有财他们兄妹三个,就靠您多多费心了。说实话,我挂念的,就是他们啊。可是我清楚,他们、他们恨我呀。娘。”何艳扑进了何美萱的怀里,母女俩哭的泪流满面……
第二天上午十点,不知张长春从哪儿弄来一辆212吉普车,风风光光的来到了何美萱的家。此时的何艳,正为儿子刘有财兄妹三人迟迟不露而伤心呢。磨磨蹭蹭的等了半天还是不见刘有财他们的影子,这才怀着满肚子的失落与伤感钻进了212吉普车。就在车开起来的一瞬间,她看见了人群后面的刘有财他们兄妹三个。她赶紧让司机停住了车,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快步向刘有财他们跑了去。可是,令何艳失望和伤心的是,刘有财他们扭头就跑,跑出老远站住了,一齐望着她。何艳在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张长春和他的几个接亲的人连说带劝了半天,才把何艳拽上了汽车。
等张长春这边举行完了结婚典礼仪式,做当日的何美萱带领全家老小近二十口子人也赶到了。一切礼节性的程序过后,酒席开始。
按规矩,张长春的老娘应该陪着何美萱,只因为张老太太一直就不同意儿子娶何艳,所以这天她一直装病躺在炕上不起来,也就一直没跟何美萱正经说上几句话。酒席开始了,儿子、女儿和一些亲戚劝了半天,老太太就是死活躺在炕上不起来。这么一来,何美萱就显得很是尴尬。在农村,就是在城市,人们对这个礼节是很讲究的,也是很在意的。哪怕是男方的父母在陪席时稍有慢待的举动,女方的父母也是不干的,更不用说连面儿都不照了。无疑,这是看不起女方的一种侮辱性的行为。而女方的父母,就会在双方的亲朋好友面前丢尽了脸面而意味着自己的女儿将来在婆家的地位。本来,在来张长春家之前,何美萱就一再叮嘱冯文,要他在张家凡事不要斤斤计较,就是张家有做不到的地方也要能忍则忍,千万不要闹事。冯文也答应了何美萱。而此时的何美萱,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尽管咬着牙往下压,可肚子里的火气仍是往上拱。她清楚,只要自己稍稍表现出不满的情绪来,冯文这包炸药就得炸。他一炸,那三个姑爷和大儿子在一掺合,这场婚礼就有热闹瞧了。她更清楚,真要是这样,最受伤害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何艳。一切都想到了,何美萱还是把这股火儿强压了下去。为了女儿,自己就忍了吧。于是,何美萱长长的叹了口气,“唉”了一声对一直没拿筷子都在看着她的冯文他们说:“吃吧。”
何美萱的一声叹气和“唉”,已经把一肚子“炸药”的冯文给点着了。他恶狠狠地说:“吃?吃他娘的什么吃?”接着他就对张长春吼道:“去,把你那个老妖婆子的老娘给我叫来。”
看来张长春也早有准备,只见他不卑不亢地说:“我娘身体不舒服,我看就算了吧?”
“算了?”何美萱说话了:“长春啊,我把女儿嫁给了你,你就该一切按规矩办,不能对我们敷衍了事。我知道你娘对何艳有看法,可是,再怎么有看法,她已经是你们张家的人了。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娘是不是真的有病?真要是有病的话,这事可以算了。要是装病的话,那可另说了。”
“另说怎么着?”张长春的大外甥林涛蛮横地说道,并从别的桌子走了过来,他的弟弟林风紧跟其后,都是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都给我滚一边儿去。”张长春冲他俩外甥吼道。
“我告诉你们,我姥姥没病,怎么着吧?”林风也蛮横地说。
“是这样吗?”何美萱问张长春。
“娘。”张长春哀求地对何美萱说:“既然我娘她不愿意出来,您就别较真儿了。我求您了,让我大姨和我大姑陪着您,还不行吗?”
“不行。”何美萱坚定地说。
“娘。”何艳也哀求地对何美萱说:“大喜的日子,您就别太认真了。”
“这是什么话?”何美萱不满地对何艳说:“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我活这么大岁数了,还轮不到她看不起我。”
“看不起了,怎么着吧?”林涛逗气地说。
“怎么着?”冯文一步跨到了林涛的面前,凶狠地说:“你再敢说一句,我就废了你。”
“你敢。”林涛不服地说。
“滚。”张长春上去就打了他大外甥一记耳光,吼骂道:“你们这俩狗日的,都给我滚,马上给我滚,滚。”
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了张老太太的嚎哭声:“真是造孽呀,我的儿子怎么找了这么个狐狸精啊?我张家的脸,都让这狐狸精给丢尽了,我的天啊……”
“谁是狐狸精了?您胡说什么呀?谁是狐狸精了?要我说,您和您儿子才是狐狸精呢,是妖怪,是魔鬼。”这是张小芳在说她奶奶。
张长春的小外甥林风几步冲进了屋子,恼怒地对张小芳说:“你敢说我姥姥是狐狸精?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狐狸精,老狐狸精。”张小芳大声地说。
“叭”地一声,张小芳挨了林风一巴掌。即而,她便哭着跑了出来,一直向大门外跑了出去。何兰姐妹几个立即追了出去。
“我日你的姥姥。”冯文大吼一声就向屋里冲了过去,正好和林风打个照面儿。他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林风一拳。紧接着一揪林风的脖领,脚下一绊,用力往外一推,林风就摔出了老远。“啊”地一声,林涛举着一个酒瓶子就向冯文扑了上来。乔石根眼疾脚快,右脚轻轻一伸,就把林涛绊了个狗吃屎。这么一来,林涛的父母不干了,张长春的一些亲朋好友也不干了,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何美萱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姑爷也个个横眉立目义愤填膺。一场混战,即将发生。
就在这时,张长春“咚”的一声就给何美萱跪了下来,何艳也“咚”的一声给张长春的亲朋好友跪了下来,两人苦苦哀求双方千万不要动手。
此时的何美萱反倒冷静了下来,她先弯腰扶起了张长春,后又扶起了何艳,双眼闪着泪花对何艳和张长春说:“往后,你们俩一定要好好过啊。”即而冲冯文他们一挥手,厉声地说:“都给我走。”说着大步流星地就走出了张长春家的院子。冯文他们,也都紧跟着走了出去。
何艳和张长春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