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我经过回廊中途墙上大大敞开着的窗户前时,无意间瞥到唐宋文化艺术城,昨天拍片现场附近的地点,好像有一大片人群钻动。我停住脚步往那眺望。身为一名医师对生活中物品器具的敏感性,我辨认出那吵嚷人群间,有一床深绿色担架正被某一群壮丁抬着。
有人生病了吗?我回想起昨天误闯拍片现场的情景,猜想可能是某个武打演员受伤了吧。
“每一层的厕所马桶都有荷包蛋……”
耳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我转头看,是孤独门!
“这家店里每层楼洗手间的马桶内,都有荷包蛋!”孤独门又重复一次。
我眼前浮出刚才荷包蛋无辜躺在马桶内的奇异景象。
“这是件怪事,我烹煮发明过好几年有关蛋的料理,但就是没发明过这种尿蛋汤!哪个王八蛋卯上了荷包蛋!”孤独门义愤填膺地说。
“你说每层楼的马桶都有?店长知不知道这事?”我问孤独门。
孤独门听了指指下面一楼,我往下看,发现柜台边站着几个人,好像正在秘密讨论什么事情,神色颇为惊慌。
“一早当我想溜到厨房去和厨师交流经验时,就不小心听到那几人,也就是这家店的经营干部,正在质问厨师,问说马桶荷包蛋是不是他搞的鬼,用来抗议没调高薪资的决议。厨师满口否认,说到一半还不时跑去厕所泻肚子。结果厨师泻完后,突然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拿个湿淋淋的纸条,说是盖在那荷包蛋下的一张便条纸。”
“马桶荷包蛋下还有便条纸?”我越听越糊涂了。
“是呀,我正巧站在热烘烘的大锅子边,听到这事更是满头大汗!疯医师,你知道那便条上写着什么吗?”
我摇摇头。
“那上头写着:”给每个不乖乖就范的革命份子一颗炸弹吃!””孤独门眉头深锁。
“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开始身历奇境:”你没编故事耍我吧,孤独门。”
孤独门听了开始喊冤,拉着我的手就要往楼梯处跑:”不信我带你去见他们!”
来到一楼餐饮部,由于天色尚早,一个客人也没,所以我和孤独门一出现,就被柜台边正低语讨论的经营干部注意到。
“嗨,刚才不好意思,让你听到我们在厨房大声嚷嚷。”原来是店长认出刚才在厨房听他们紧急讨论的孤独门,颇为热情地招呼他。
孤独门笑笑,一把将我推到他们面前仔细介绍我的背景专长。
“原来是一位可以在记忆丛林中缜密办案的心理医生……呀好极了!你可不可以为我们分析一下这个荷包蛋作案人的犯罪心理?”
“荷包蛋作案人?犯罪心理?”我吞吞口水,感到诧异。
然而店长并不理会我的惊讶,只是继续叨叨说道:”我想这个荷包蛋作案人一定心理有问题,他选择这种方式来恶作剧,甚至害我们厨师泻肚子,又用杆面棍压着便条纸,”什么给不乖乖就范的革命份子一颗炸弹吃!”,疯医师,我看这人肯定对荷包蛋有不好的记忆!”
对荷包蛋有不好的记忆?……我还没碰到过这类病人哪!
“而且,”店长又继续说下去:”还指称我们是革命份子?拜托!我怎么会是革命份子呢?自从我有投票权以来,我十几年都没投过任何一次票呢!对政治,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对观光旅馆经营有兴趣而已,我怎么会是革命份子呢?”
我听到这位店长不小心说出自己经我推理后应该三十好几的年龄,立即为她一脸还充满青春朝气的年轻脸庞深感惊讶。
“的确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搞来个革命份子的罪名加在你们头上?”孤独门在一旁说。
革命份子?……我兀自推想,自从接到雷兰妮E-MAIL后,我的世界就多出了好像在电影里才看得到的角色,杀手,特务,现在又来个革命份子?
“这是第一次出现的现象吗?以前店里有没有马桶内出现荷包蛋的纪录?”我冷静一下自己的脑袋,开始询问店长。
店长摇摇头。
“到底是谁看我们不顺眼?这样破坏我们店里的形象?想想看,如果客人以后到我们店里来都发现厕所有这种异物,那我们还能做生意吗?还能实践我们的理想吗?”店长身边的一位穿着三宅一生西装的斯文男士推推眼镜如此说。
“理想?你们要实践什么理想呀?”孤独门整个人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
“就是实践新式观光旅馆经营理念的理想啊!”斯文男士又推推眼镜说:”虽然我以前学的是室内设计,不是科班出身,但是我却懂得正确的观光旅馆经营理念。我认为观光旅馆并不是只提供人吃,睡而已,而应该是整体全方位的服务。”
“没错!”店长接着说:”所以我们不像某些经营者只重视硬件设施,我们还着重软件,譬如说我们将这家店设计成唐朝风格,强调它古典设计的视觉感,又不定期在店内举办模拟唐朝的艺文活动,希望客人到我们这儿来消费时,可以除了基本吃,睡以外,还有一种观赏及文化体验的收获。”
“所以我们合资经营的团队中,除了店长是科班出身之外,其他都不是,我是学室内设计的,另外几名有的是学历史或以前在古董店当学徒的朋友,另外还有企管科系及信息管理科的背景,总之,来自各领域,我们是以第五项修鍊整合共同愿景的方式,合资创业经营一家小店,希望能在三十几岁时实践自己的理想!”
“理想?好久没出现的词汇……”我叹了口气,想起了医院的种种,不得不为眼前这些朋友的勇气抱负感到佩服,而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心酸。
“疯医师,出事啦!”
这时,张红影突然从楼上冲下楼来嚷嚷说:”拍片现场出事啦!”
我突然想起刚才远远望见攘动的人群。
张红影一脸气喘吁吁:”荷…荷包蛋啦!”
众人面面相觑。
张红影神色惊惶:”我片场的朋友刚才打大哥大告诉我说,今天早上饰演神鵰侠侣小龙女师姐李莫愁的女演员,就是十年前红遍半边天,唱歌五音不全,但是唱片销售量都很好,后来因为换唱片公司换经纪人之后演艺事业开始走下坡,最后只得转向演戏发展,甚至出全裸写真集的那个露露,她被荷包蛋给害惨啦!”
“为什么露露会被荷包蛋害惨?”深受荷包蛋所苦的店长立即询问。
“因为自从露露今早在片场吃了一盒工作人员买来的早餐后,就一直泻肚子,而且听说还……”张红影说到这里露出很恐惧的神色。
“而且还怎么样?”我忍不住问。
张红影一脸哭丧地回答:”舌头流血!”
大家瞪大眼睛,诧异极了:”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呢?谁知道工作人员送来的早餐里,竟会有一颗里头装着女人修眉毛刀片的荷包蛋!”
太可怕了!比这家店的遭遇更恐怖!我全身肌肤颤抖不已,伊牙野野也传递出一种警惕的讯息。
“而且你们知道吗?听说早餐附赠的饮料下端,还被人发现贴有一张纸条。”张红影继续说,她的脸色越来越黯淡。
“上面有写些字是吗?”一听到纸条,店长立即询问。
张红影点点头:”没错!上面写着:”给不乖乖就范的革命份子一颗炸弹吃”。”
顷刻之间,荷包蛋似乎变成一个很可怕的东西,真的就像炸弹一样似的,被人装在我们周遭不为人知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店长及几位经营团队干部全数紧急冲向厨房,合力检查那些荷包蛋的里里外外,斯文男士甚至建议在抓到犯人之前,店里暂时不要贩售有荷包蛋的菜才好,免得客人不小心出事,没办法赔偿。
我闻着厨房里浓浓传出的荷包蛋香味,甚为可惜地叹了口长长的气。
荷包蛋的确成了一个可怕的东西。经过张红影隔天媒体批载,全台湾的餐饮业都受了池鱼之殃,只要推出有关荷包蛋的菜一律被客人拒绝,一个上午之后,荷包蛋几乎不在餐馆里头出现了,无奈的业主只好将店里乏人问津的荷包蛋全分配给侍者吃。
短短时间内,荷包蛋成为全台最可怕的东西,各地又陆续传来几件荷包蛋新闻,听说作案手法如出一辙:在犯罪现场留下一颗荷包蛋,附近也跟着出现那张纸条:”给每个不乖乖就范的革命份子一颗炸弹吃。”
“唉!我可怜的荷包蛋…”在医院交谊厅内读报的孤独门咳声叹气,荷包蛋事件给他打击不小,眼见平日心爱的,有着朴实,亲切,如邻家孩童形象的荷包蛋,竟在一夜间成了全台老百姓的公敌,他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那票作案人简直太可恶了,竟以一个这幺平民化且几乎家喻户晓的名菜--荷包蛋来伤害人,这简直是泯没良心!”
医院的早中晚餐也全都没有了荷包蛋,一时之间失去了这个平日随时可得的菜,大家都感到非常失落,万人迷尤其显得怀念不已:”再也闻不到从厨房传来的荷包蛋香味,我觉得好难过喔…”由于生活中失去荷包蛋的气味,万人迷也变得了无胃口。
第二天,报纸又登出荷包蛋事件的续集--荷包蛋加上黑函攻击的手法成为第二波的炸弹,而且惨遭毒手的对象散布各行各业,让人不明白这个似乎足迹广步全台的犯罪集团,背后的犯罪动机到底是什么?
除了荷包蛋案件耸人听闻以外,最近报纸社会新闻版及影视版还有跟着荷包蛋一起出现的一则轰动新闻。
记得前二天,当我们一行人从唐宋文化艺术城闷闷不乐地赶回医院,准备参加周末庭院除草复健活动时,我们一行几人突然各自以五官的特异功能,感应到医院里即将发生的事情。
记得当万人迷一进医院后,突然眼神警醒:”奇怪,一进门我就闻到一种怪味道……”
“什么怪味道?”孤独门立即反问,原本已在小店里被荷包蛋事件惹得唇色蒜白的他,现在嘴唇上又加入了一道惊恐不安的茄子紫。
“好像是……”万人迷迟疑了会儿,以精巧的鼻儿辨别着:”是香精含量足足有20的CHANEL浓浓香水味,还混合着……”
“混合着什么?荷包蛋味吗?”可怜的孤独门,已经陷入严重的思蛋情绪了。
“不!”万人迷斩钉截铁地:”是,鲜血的味道!”
“鲜血的味道?”孤独门叫,孤独大嘴张得大大大大的。
就在众人皆都惊讶之时,张红影突然抓起我的手大叫:”啊……我看到了,有一个人,一个女人,年轻女人,她,她……”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别慌,慢慢说,慢慢说……”我柔声安抚张红影。
“她,需要急救……!”张红影惊叫出来。
“谁需要急救?”万人迷问,说完即刻朝医院大门望去,”啊,刚才的怪味道又出现了…”
我也发现张红影的眼光像被医院大门附近的什么景象给吸引住,正想问她时,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敏感的肌肤又有反应了。我屏息留意,发觉现在这个反应是来自有右手掌之处,那里好像有大量的红血正汨汨流出来,伴随一阵阵难熬的抽痛。
“疯医师,你又怎么了?”一直在一旁默默以眼神关心着我的急救黑,一察觉我有丁点不对劲,便赶忙再次出手按住我的虎口穴处,轻轻地安慰揉捏。
我疼得无法回答,只是赶紧按住自己的右手掌,痛苦地喘着气:”我被刀子割伤了,而且我……,我身上有万人迷闻……闻到的香味…”
“疯医师,你又怎么了?”一看到我的反应,孤独门立刻焦急地问道。
“好妹妹,怎么你又发病啦,这次是哪个前世?是香香公主还是楚留香呀?”万人迷倒是显得很镇定,吸吸鼻子凑到我跟前观察一番。
“我…”经万人迷一说,在极痛中我突然惊察自己现在身上的痛,似乎和之前感受到小龙女的至毒剧痛不太一样。
“我看到,看到一个影像,有个女人流血了。”张红影又大叫起来,双眼皮跳动得更加厉害,眼光仍是死盯着大门那儿的方向不肯移开。
其他几人发现我和张红影这骇人的模样,都吓呆了。孤独门叫:”怎么啦?疯医师,张红影,怎么你们一唱一和似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张红影之间的确像一唱一和,她的惊恐越大,我右手掌的疼痛也跟着越发剧烈。究竟为什么自己的右手掌会突然痛得受不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掌其实好端端的,根本没什么血迹,再转头看看张红影的双眼,好像真的有什么景象被她看到了,使她相当相当害怕。
“阴谋!阴谋!阴谋!”张红影越来越止不住惊慌,一双大眼干瞪着医院大门,全身战栗不止。
阴谋?张红影的病又发作了吗?被迫害妄想症……,我想起前几天我曾苦心推敲的那张心里衡鉴记录表。
看到大门边突然骚动起来了,我往那头望去,有个年轻女人躺在担架上昏迷,大量的鲜红血液从她松软的右手掌汨汨流出,一滴滴落在医院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地上立即出现一条刺目的血迹。
急救黑的耳朵突然大大抖动,好像要叫唤我注意周遭什么讯息。
基于和他之间的默契,我忍住疼痛,问急救黑听到什么声音,可不可以尝试边听边翻译。
急救黑闭上双眼,再度露出他的招牌动作--整理好胸前的第二颗钮釦,然后碰触一下自己的双耳,再以某种经过专业训练而显得轻巧的姿势,缓缓举起健壮沈稳的右手,自胸前拾起他那长期以来便一直带在身上的无形听诊器,朝空中伸了过去。半晌,嘴里溜出:
“一九九六年秋冬之际,某家餐厅内,有交谈的声音,可以听出其中男女都有。一名中年男人问:”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把他们搞垮?拖拖拉拉的!我给你的支援还不够吗?要不是我,你能出尽锋头吗?还不是个没没无名的市议员而已!坐冷板凳,没机会上场!”,接着另一个声音马上说:”老大哥,你这话就不对啰!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嘛,而且你要搞清楚,要不是我出马上演你编导的戏,哼!你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回话的声音是一名女子,语气听来辛辣强悍。”“
好极啦!急救黑的耳朵果然可以听声辨人!我对他笑了笑。急救黑甚有默契地点点头,说:”还有一些酒杯碰撞及倒酒的声音,还交杂着几个男人的劝酒声,听来鬼鬼祟祟的。…”急救黑说到这突然停顿,看看我,沮丧地说:”没啦!”
“什么没了?”我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