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会和人体器官有关呢?你们不是说唐风小店店长的胃部有凤梨香?味道不是都从革命份子身上的性感带散发出来吗?”我又质疑。
“但人的性感带可散布在许多地方喔!不只集中在性器官而已。也许胃,就是那位女店长的性感带之一。”两人异口同声地,似乎经验非常老到。
胃也是性感带?
这让我不禁开始想要探究:在两人性爱的过程中,除了性器官以外,究竟体内的器官正在作什么?器官是否也有记忆?那么那一天我和急救黑练玉女心经的幸福愉快,究竟是体表肌肤的感受,还是包括体内某个器官的心情?记得当时,我的手指头很想紧紧握住他温热的双手,但那种感觉好像是从心脏瓣膜传递出来的讯息,当他热烈拥吻我时,我觉得心脏瓣膜好像瞬间全打开了,一种温暖的能量就突然闯进我的心中……,啊难道,我的性感带是心脏瓣膜吗?这……这太奇怪了吧!那么听说有人曾被移植进”猪的瓣膜”,他是否会在性爱过程中感受到猪交配的快感?或者顷刻间也把对方当成是只牟牟叫的大野猪?
“也许我们可以问问急救黑,他对人身体的五脏六腑最清楚不过啦。我相当佩服他的能力,在盛唐开元天宝年间,我就曾以”药膳独门功夫”和他的”听声医病医术”搭档过,当时在长江流域一带就属他对听病人身体内五脏六腑病苦声最为敏锐!我还记得当时我常根据他开的画像药单,就在我食疗药铺店里煎一些水果汤药给病人喝,许多病人都因此而痊愈哩。水果,就是最好的药材!”孤独门张着他今天被万人迷造型化妆丝所抹上的蕃茄酱大嘴,回忆说道。
“好吧!”我从椅子上起身回应:”等一下我去病房问问急救黑。不过……”说到这里我笑着对万人迷说:”给你的怪鼻子丢过去一个问题:”若革命份子一旦不想革命而要落跑去,身上会不会发出水果烂掉的气味?””
万人迷耸耸肩,觉得我这个问题根本是找碴儿!
“疯医师!疯医师!阴谋阴谋!”我才刚一转身,就撞上了正匆匆奔跑到这儿歇斯底里嚷嚷起来的张红影。
“怎么啦?”我赶紧按住她的肩膀,提醒她用深呼吸缓和情绪。
“有人,有人要伤害革命份子!有阴谋!阴谋!有好大的阴谋!”张红影全身颤抖不止。
“谁要伤害革命份子?什么阴谋?”我再用力按住她的双肩,急急问道。
“我……”张红影越来越显惊慌地:”我……”
“你怎么了?赶快告诉疯医师啊!”万人迷也急忙凑过来大声询问。
“我……我怕…….”张红影全身不断冒汗,模样依旧歇斯底里。
“别怕别怕!有我们在!你说说看!”孤独门趋前安慰她。
“我……”张红影整个人躲到角落去,双手捏紧拳头,呼吸急促地:”我……我不敢说!我不敢说!他们很可怕!很残忍!没有人性!”说完哭个不停,一迳向墙边躲靠。
被迫害妄想症吗?我一边柔声安抚张红影,一边忍不住想到她以前曾被判定的那个病。
“好,不说不说!等到不怕以后再告诉我,好不好?”我搂着她瘦骨稜朐的肩安慰道:”看看你,怎么这几天一下子瘦成这样?以前不至于这样的。”
“可能是恐惧造成的吧?她这几天根本没有胃口。”孤独门说:”根据我的经验,恐惧的胃口是最难伺候的客人,他们对什么饮食都提不起兴趣,除了白开水以外。”
“是呀!我观察她这几天在医院里不知灌了多少杯的白开水了,但好像怎样也喝不够。”我接着说。
自从张红影前阵子跟着我们一道从唐宋文化艺术城回到医院,在医院大厅内首先预先看到露露被抬进医院急救,以及感觉到有阴谋正在进行以后,隔天她便辞掉工作办了住院手续,住到露露对面的C303号病房内。这几天,我去这两间病房的次数最多,因为他们的病症一样棘手,一个是整天傻不愣咚地,另一个则是每天惊恐害怕。尤其是张红影,原本清清秀秀的一张美人脸蛋,现在却因整天涂满了恐惧的情绪而变得形容憔悴,水汪汪的的大眼也变得疑神疑鬼的,惹得我每次去她房里巡视时,都感到相当辛酸。
我叹一口气,想到张红影这些症状似乎都与荷包蛋案件,革命份子以及目睹露露进院时同时警觉到的阴谋有关,再加上紧随露露而来的冒充影迷崇拜信件的那雷兰妮十三封信,使我顿时感到这一切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也许该找急救黑问问水果与人体脏腑之间的关系,由刚才万人迷与孤独门联合提供的蛛丝马迹,我可以更清楚这一切古怪事件的全貌”我想。
不过说也奇怪,彷彿是一种消长作用似的,当张红影和露露一住院后,急救黑便和我逐渐疏离,我不再像前阵子那么容易在医院长廊上,看到他将双手插在外衣口袋上来回走动的姿影,反倒变成频频遇到那个故人怨的王约瀚,这让我不免觉得好像有一个奇怪的人际连环程序,正以我所不知道的逻辑而悄悄运作着,使得我竟在内心中起着莫名的焦虑感,总觉得有什么比我前阵子古怪病症更大的变化就要来临,否则为什么我一向敏感的肌肤最近老是显得紧紧张张,变得像孤独门最近煮的那道沙爹牛肉一样,发出一种让因荷包蛋而沮丧的烧焦味。
“唉!烧焦的苹果……”我想起万人迷说我们这一组革命份子有苹果香的事,无奈地摇摇头。
“来!吃几颗百香果压压惊!”这时孤独门突然从他座椅边边的一堆皱报纸里拿出好几粒百香果递给张红影。
“你哪来这幺多粒百香果?怎么会从旧报纸堆中拿出来呢?”我问。
孤独门难为情地笑笑回答说:”从医院后门过去六条街上的果菜园偷来的。”
“唉呀!”我警觉到孤独门爱偷窃东西来作菜的老毛病又发作了:”那可是人家的家庭果菜园!不是观光果园哪!既然地方不大,园中少了什么东西是很有可能被人发现的。”
“不会发现。”孤独门却一脸笃定。
“你怎么知道?”我问。
“因为我以前就偷摘过那家人种的辣椒,姜,蒜,洋葱,芹菜,还有芫荽了!”
“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啊!”我嚷起来。
然而这时孤独门却突然流露出忧心的神情:”有件事好怪!”
“什么事啊?”万人迷问。
“以前我去偷的时候,那家人的果菜都好好的,可是最近……,他们的菜叶有些开始生病了,好像惨遭什么毒手似的。”
“有这种事?”我一边惊讶一边想起了雷蓝妮信中所指的”水果,蔬菜,植物的讯息”内容,全身肌肤又一阵颤动了:”连蔬菜也生病?”
“是蔬果敏感到阴谋了!”张红影突然又惊叫起来,两眼张得非常恐怖。
“我看,你还是把张红影带回病房吧!疯医师,不是我说你,有时你对病人实在太开放了,让我们到处任意走动的时间太频繁,这样对你的心理医生前途恐怕不好喔!”万人迷提醒我说,语气中透露出相当程度的担心。
孤独门也插进话来:”是啊!疯医师,那天我为了要去果菜园偷东西,晚上蹑手蹑脚地经过医院后第六条街旁的小土地公庙时,才听到主任跟一群人正鬼鬼祟祟说话哩!”
“主任?”我的全身肌肤突然绷得好紧。
孤独门点点头说:”就是主任的声音没错,我听到他说你如果继续在小疯天诊疗室上散播不实言论抨击他,那么他就要给你好看!”
“抨击他?”我惊叫起来:”我哪有抨击他?我只是尝试跟旧观念对话,替病人着想,我认为现在的精神医疗体系普遍存在相当严重的问题,我提出来讨论有什么不对?我又不是针对他,也没有指名道姓呀!”
“也许你的言论威胁到他了。他的位置很权威,不适合和新观念对话。”万人迷说。
我撇撇嘴:”我看,他才有被迫害妄想症哩!”
“我想你还是小心点好,我知道主任总是把我们当成具有危险性的疯子,他从没给我们好脸色看……”孤独门加上这一句。
“对了孤独门,你说主任跟一群人说话,这一群人到底是谁?”
“没听过的声音。”孤独门回答。
“没听过?”我诧异。
“不过……”孤独门的嘴巴张了又张。
“不过什么?”我追问。
“我看到他们那群人的嘴巴一边说话一边咬着红红的……”
“槟榔?”
“不!不是槟榔!”
“那是什么红红的?”
“苹果。”孤独门回答。
“苹果?奇怪……”我感到浑身不舒服,肌肤毛细孔内好像瞬间装满漆黑的乌云。
“由他们边咬苹果边说话的嘴形,我可以感觉出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胃口。”孤独门说道。
“什么胃口?”
“好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或饿了千年的恶灵突然复活的胃口。他们吃苹果的嘴形,就像正在咬啮小孩的肉一样……”
“好可怕啊……”我忍不住肌肤发毛。
这时张红影突然又全身抽蓄不止了,我赶紧扶助她坐下来,以舒缓的声调带领她稍事打坐镇定一下意念。过不久,她整个人才算稍微安定,嚷着要回房里睡觉,热心的万人迷临时充当起护士的角色,陪她搭电梯上楼去。
万人迷走后,孤独门马上塞一粒百香果到我手上,对我说:”别担心,主任那件事说不定是我听错了。疯医师,我知道你一向的为人与用心,这世界上怀有梦想的人是不会寂寞的!”
我听了对他笑笑,回报他安慰我的一片善意。
望着桌上烟灰缸中被人残留的灰烬,我揉揉疲惫的眼,半晌,忽然连珠砲地冲着孤独门说:”梦想?我哪来什么梦想?我只是求个心安理得罢了。我没有什么梦想!一点也没!梦想是有时间作梦,搞不清楚现实世界的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我满手抓起烟灰,一把洒了出去,空气中立即扬起焦焦的臭味道,使得孤独门赶紧掩鼻,两手在空中驱赶着被风吹过来的烟:”好臭啊……”
“梦想?就像这样吧……”我望着漫天乱舞的灰烬,迷惘而淡淡地说。
“疯医师,你受伤了…….”孤独门悲悯地凝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