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从来没有见过这般魅惑的男人,他面如白璧长眉飞鬓,一双狐眼狭长而高挑,深紫色的眸子光滑如水晶,折射出他来自灵魂深处的阴戾。他的额心烙了一枚比眸子的紫色还暗的纹理,上如鱼尾飘逸,下如水蛇盘旋,整体看来,又似跳动的火苗,更为他添去几分妖野。那应该就是堕仙印了。
“好个小鲤鱼,居然能破本座的九命白骨阵!”连声音也是如此妖异惑人。
尾曳。这是他对江浸月说的第一句话。
易经年“唰”的一声抽出佩剑平举当胸,双眼死死盯住尾曳的手:“放了她!”
“凭你,也敢命令本座。”尾曳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反手一个攻势极强的印伽击过去,易经年长剑便迎风挥出,无数剑光绽成一朵凌花,刹那间将暗波劈碎。他长剑指空,倏地一挽,唤起漫天树叶飞镖般射过来,叫人眼花缭乱,而此刻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剑隐藏在树叶间笔直刺向尾曳。尾曳嘴角的轻蔑之色不减反增,拂袖挥散树叶,一掌击在他胸前。易经年被震倒在地,口吐鲜血,他脸色铁青地瞪着尾曳,起身又想攻击却再次被击倒。
江浸月喉咙在尾曳手下呼吸困难,疼痛难忍,浑身血液似乎都快凝聚起来,窒息的感觉排山倒海,泪水忍不住滑出眼眶。尾曳见之神色一怔,突然松了手,他惊愕万分:“鲛人泪……”
江浸月瘫软下去,一面大口喘气一面剧烈咳嗽。曾听闻鲛人泪是三界中的神物,能够修复仙人碎掉的元神或是灰飞烟灭的魂魄,让人起死回生。若鲛人流下泪后不及时封存便会化为一颗颗珍珠,人食之,不仅滋补养颜延寿,还可以增添道行。然而鲛人族在二十年前就被容潇灭了满门,哪还有什么鲛人泪呢?
尾曳不再理她,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霸气傲视易经年,中食二指合一并作幻剑直抵他的喉咙,眼中露出深恶痛疾之意:“易经年么,二十年前的那笔账,本座可一直都记着!”易经年却轻笑一声:“二十年前我刚出生呢阁下,不知所犯何事惹下这样一笔血海深仇?”
尾曳将幻剑一收,冷冷道:“所以现在一剑杀你,还不解恨。”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浸月一眼,在一片紫光缭绕里踏云而去。
易经年把江浸月送回清奠阁时正值晌午,青骢马踏着烈日一路飞奔,他温热的呼吸喷嗤在我耳边,令她的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焦躁。
到了阁门前,易经年引江浸月下马,双眼一直瞅着她脖子上被掐出的红痕:“疼么?”
江浸月摇头:“不疼,倒是你好好养伤。”
“这点伤算什么?”他爱抚地摸了摸青骢马的脑袋,“不过我很好奇,这一次你怎么就不怕了?”
江浸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上次他救司徒珞允的场景,于是坦然道:“每天都呆在杀人如麻的清奠阁,你说我还怕不怕呢?”易经年便开始笑,像摸马那样摸摸她的脑袋,戏谑道:“小姑娘长大了!”
对于一只百岁的鲤鱼精来说,“小姑娘”真心是个不要脸装嫩的词汇,江浸月使劲瞪他:“若你见到真正的我,就该管我叫祖奶奶了!”
他忍俊不禁,终还是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那司徒你是不是也看到二十年前的我犯了一宗罪呢?”
江浸月语塞,毕竟她是个失忆之人,只记得这二十年间的事:“说不定是你的前世呢……”
易经年翻身上马,笑道:“前世?前世我们一定认识罢,否则我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有很强烈的熟悉感。”
“或许罢。”江浸月低声回答,其实他的熟悉感只是来自于司徒珞允罢,她所寄身的躯壳。
易经年扬了鞭,脸上的温柔一如春风吹过桃林:“后会有期,我想我们还会再见。”江浸月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推开清奠阁朱红的大门感觉气氛有些诡异,一股浓烈的甜腥味像毒藤般扼住江浸月的鼻子,一时间难以喘气。再向里走些,入眼是腥红一片,丫鬟男仆一共十多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瞪,七窍流血,难以置信成了他们此生最后一个表情。在这个绿荫遍布的院子里,汩汩流淌的浓血犹如一条条昂首吐信步步紧逼的毒蛇,江浸月的心难以遏制地颤抖着,这一刻,刺目的阳光也变得昏靡不堪。
清奠阁遭灭门了吗?云冰祁和宋凡又怎么样了?江浸月陷入巨大的恐慌里。书房中突然传来激烈地打斗声,她强忍腹里的翻江倒海小心翼翼向书房走去,似乎步步都暗藏杀机,步步踩在自己心口上。
铁与铁相击的声音在她耳边越发清晰,不觉间,身后突然有把剑架上了她脖子,竟是青鸿!她面颜依然清秀,眼睛里却一反往昔带着饱满的敌意,嗓音也变得苍劲有力,她几乎是低吼道:“小姐若不想死,就请马上离开。”
江浸月定了定心神,平静道:“好歹主仆一场,事到如今,你也该给我个交待吧。藏石砚,盗摄魂蛊,刺杀云冰祁的人都是你对不对?”
“是我。”她毫不否认,“小姐救了我的性命,所以下***,收买船家的人都是我。”
“你故意把密书落在我房里,骗我出阁既报了恩,又将罪名嫁祸于我,一举两得。对吗?青鸿。”
青鸿灿然一笑,收回剑:“小姐你快走,云冰祁只能死一次,那么你的仇也交给我一同报了罢。”
江浸月心中明朗起来,难怪她千方百计地接近云冰祁,难怪她夜探书房,难怪她满身怨气,难怪她偷摄魂蛊刺杀云冰祁……“可是,你的目的只是杀云冰祁,与那些下人何干!”江浸月怒道。
“他们都是云冰祁杀的。”
“什么!”
这时候,宋凡像一只苍鹰般从书房里飞身跃出,他退却书生的软弱,黑衣紧裹,手执一把寒光四溢的剑,双眼不移分毫地盯着房内。江浸月突然想起清奠阁的人每次完成暗杀任务时都是一身黑衣,心便似一颗石头投入大海。
云冰祁果然从书房中安静而沉重地走了出来。他的眼眸犹如血地里灼灼燃烧的火把,已被鲜血染成了骇人的艳红色。他的白袍沾满了血污,绽成一朵朵触目惊心的婴粟花。如此看来,他应是中了摄魂蛊。
青鸿看着刀剑交锋的两人,满腔怨怼幻化成畅快而阴森的笑,她说:“小姐你看,云冰祁就要死在我手上了,清奠阁就要毁在我手上了!三暮……我终于为三暮报仇了,终于……”她却又号啕大哭起来,眼睛里、面庞上,那些悲怆凄厉竟比江浸月上次见到的深刻万分。
江浸月艴然大怒,捧了她的肩膀狠命摇晃,几乎是向着她咆哮道:“你为他报了仇又怎样,他还能活过来吗!你杀了更多的人让更多人对你心怀怨恨,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她打开江浸月的手,情绪异常激动,“如果不杀云冰祁不毁清奠阁,就还有更多人像三暮那样像你爹那样死在他们手里!杀手无情,我这是在为民除害!”
“杀手无情?那宋凡呢?宋凡也无情么!”江浸月逼问。青鸿面色一滞,没有说话,只是呆立在原地。
那黑白纠缠的身影剑光袅绕,袭人的剑气沾染着世界一片肃杀之意,仿佛万物在这一刻都只剩下黑与白两种颜色。阁中的丫鬟被吓得几乎都跑光了,只有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人还留在不远处观察云宋二人的一举一动。无人敢插手,也无人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们眼中云冰祁已变成了见人就杀的恶魔或者说是发了狂的野兽。
宋凡终于败下阵来,云冰祁在一片白练翻飞中举剑,一个激进想刺破他的心脏。青鸿蓦地冲过去挑开云冰祁的剑,挡在宋凡面前——看来她还没有被仇恨泯灭人性。宋凡欣慰地注视着她,眼中是源源不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