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冰祁毫不犹豫地向青鸿发起进攻,手中的剑在青鸿转身躲闪时又快又狠地刎上她脖子。江浸月急忙用一颗水珠弹开他的剑,云冰祁那血红的双眼立刻锁在她身上,若有所思,目光隐隐波动,觉得此景有些熟悉。脑海中混沌不堪,记忆的碎片交织重合,渐渐组成了一张黛眉烟眸的脸,她笑着,她哭着,她浑身染着血……
云冰祁突然发了疯般向府外冲去,像一个丢了此生最珍贵东西的孩子,他焦躁得狂奔暴走,企图伸手做最后一丝挽留。江浸月赶紧跟着追了出去,云冰祁手中还握着剑,她怕他滥杀无辜……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鸿儿?”宋凡脸色铁青,却也难掩满面的痛苦。
“报仇。”青鸿坚定而沉静地吐出两个字。
“为殷三暮报仇是吗?”
“你知道!”青鸿一惊,那是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内心最痛。
七岁那年,爹娘为她添了个弟弟,原本贫寒的家更是不堪重负。她被爹卖给了窑子里的鸨母,整日遭到毒打,有一次不小心摔碎个盘子甚至差点被打死。青鸿不愿意在那里生活一辈子,不久之后趁乱逃了出去。
她跑了很久,在陌生的街头饿了三天,总算有个八、九岁的哥哥偷了个馒头塞给她,却因此被小贩暴打,那时她就咽着泪发誓这辈子都不能忘记他。
后来,她被一对丧了儿子家庭相对富裕的夫妇收养,并取名为青鸿,喻她那些天的漂泊一如落队鸿鹄,也寄托了夫妻二人愿她有远大志向且坚强得像个男儿的希望。
青鸿说她曾爱一个男子爱入了骨子里,他叫殷三暮,那个为她偷馒头被打得死去活来的人。
殷三暮在十岁那年救了一个叫左弄常的男人,他被人追杀寡不敌众,殷三暮随地捡起了几块大石头砸倒几个,那些人调转刀口就朝他砍去,左弄常趁机把他们除了个干净,并收殷三暮为自己的干儿子。直到左弄常闯出个“流锋帮帮主”的名号,殷三暮也顺理成章当上了流锋帮的少主。
过了两年,青鸿和侍女一起上街游荡遭三个地痞流氓调戏,路见不平的殷三暮自然是拔刀相助。或许他已经忘了三年前自己还帮过一个流落异乡的小丫头,但青鸿一眼就认出了他,并激动地扑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三暮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殷三暮当时就懵了:“小姐你……认识我?”
“你怎么能忘记三年前你为我偷了个馒头被人打的事呢?”那时青鸿也不过十来岁,定然不知此话让堂堂大少主颜面扫地,于是殷三暮嘴角抽搐起来:“……原来是你啊!今日一见,想来这三年你是过得不错了。”
“嗯!”她兴奋地点头,“我现在叫青鸿,我找了你好久。”殷三暮怜爱地揉了她的头发:“呵呵……青鸿,若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就来流锋帮找我,我替你报仇!”
殷三暮每次去青鸿家总会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逗得她“咯咯”地笑,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四年。她是只小馋猫,肆无忌惮地被他宠着。
青鸿的养父母知道殷三暮有救于青鸿也只是欣慰地看着,笑而不语,心里却早就把殷三暮认成了未来的女婿。等青鸿在流锋帮跑熟了,便常有人冲她打趣道:“哟,小丫头又来找自己的小丈夫了!”左弄常终于牵着殷三暮来到青家,托了媒人又送了丰厚的聘礼,给两个孩子定了亲。
那时,他们真的很幸福。殷三暮会因为青鸿一句“听说年绕花很美”而跋山涉水伤痕累累地在短暂花期内捧了花出现在她面前,从此,她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提任何遥不可即的东西。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她开心,她心疼他不愿他受伤。
殷三暮在那个桃花灼灼的季节里吻过她:“鸿儿,从此以后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青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了殷三暮,明明是那么平淡无奇的过往,她却忘不了,忘不了。或许是他三番五次救自己,或许是他一直宠着她,还或许是早已注定的缘。
缘。然而,那缘却高声宣布他们之间也仅仅只有缘。
殷三暮死在了清奠阁阁主手里,在他们婚期将临的前一个月,同死的还有他的义父左弄常。那一年,他十七,她十五。
宋凡凄凄一笑:“是啊我知道,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呵呵……可我竟然还是那样心甘情愿地为你付出,哪怕是毁了清奠阁。”他继续道,“四年前,杀殷三暮的人不是主公,是我。”
青鸿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滑落在地,惊愕的泪水躲眶而出:“你说什么……”
“那日,主公接到的任务是刺杀流锋主人左弄常,不料他临时有事耽误,我就替他去了。殷三暮一直阻拦我杀他义父,我一怒下便将二人同时击毙。鸿儿,我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回阁的途中看见你,你提了盏灯和身边的侍女追逐流萤,可知?仅是一眼,你的笑颜就在我心底刻了四年,直到你出现在清奠阁的那一天。你在那四年里努力习武,你的未婚夫是殷三暮,这些都是我之后派人查来的。我明白你到来为的是一场抱复,却并不知道原来你爱他爱得那样刻骨铭心,我……”
“够了!”青鸿大呵一声打断他的话,她几乎发了狂,“宋凡,你有什么资格欺瞒我一切!有什么资格来爱我!”
“是啊,我曾那样固执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怕你知道实情会选择离开,我那样自私。你的仇人是我,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人也是我,我又有什么资格……去……爱你呢……”宋凡苦苦地笑,两行清泪湿透了脸庞,他说,“所以这一切的代价,让我来偿还罢。”他拔出匕首猛地刺进自己胸口,又一阵鲜血铺天盖地。
“鸿儿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和殷三暮现在定是很幸福地在一起比翼双飞吧。鸿儿,好好活着……”
他死在了青鸿的怀里。
其实他并不知道有些债欠下了,是永远也还不清的。从初见那一刻起就作茧自缚,将爱恋缠绕成一睹密不透风的墙,然而谁又不是如此?一旦爱上了,那颗柔软的心就变得自私贪婪,百转千回,最后索性连命也搭进去作那场爱情的殉葬。
等江浸月冲进树林时,那抹白色身影已与那戴斗篷的男人打得不可开交,林中剑气肃杀,犹如一把把利刃割上皮肤,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天空中的黑羽雄鹰展翅盘旋,一双褐色眸一死死盯着刀剑相交的云冰祁和氿千刃,随时准备撕碎猎物那般,像严阵以待的卫兵。
即便面无表情,云冰祁依旧如一头骇人的野兽,他忘记了自己是在与谁交锋,脑海里仅仅一个念头,杀人!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杀人。宣泄,摆脱那遗忘了太久的仇恨、痛苦与挣扎,那不知被时光车轮碾碎了多久的情意,在这一刻化作无数把噬血的剑,刮过面庞,刮过咽喉,直插胸腔那最柔软的地方。
心撕裂般的痛,又像万千只蝼蚁钻咬,身体犹如火烧几近炸开,汹涌澎湃的杀意过手,转眼手中的剑已被打落在地。冰冷的剑锋没入胸膛,痛楚袭来,却是说不出的快意。
“中毒不是失败的借口,今天你不在状态。”氿千刃提起剑转身离去,与江浸月擦肩那瞬间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云冰祁无力倒地,仅是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眸子,她因害怕而渐忘的呼吸宛若荆棘里小心展翅的蝴蝶。鲜血决堤般喷涌而出,在他的白袍上洇散开来,像水滴坠落湖面,只余下一圈圈涟漪不停地扩散,扩散,扩散着江浸月的心里也一阵苍凉无边。
“云冰祁……”
刹那飞逝的记忆再次划过脑海,又是那张黛眉烟眸的脸,她笑着,她哭着,她浑身染着血。
“它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我叫江蓠。”
“此生我只跟你一个,你可以嫌弃我,可以抛弃我,只是不要怀疑我。”
江蓠,江蓠!
一个声音肆无忌惮地叫喊着她的名字,内心那把无法遏制的火愈燃愈烈。想伸手抓住她,揉进身体里,死也不放开。
江浸月试图将云冰祁扶起来,不经意瞥见那两泓反射着血色光芒的深潭,顿时不寒而栗,还不及跳开,便被一双苍劲有力的手紧紧拥进怀里。她想惊呼,张嘴却是一阵唇赌舌塞,想挣扎,那双手像铁钳般死死锁着她,骨头几乎被勒碎。
云冰祁神志疯狂,粗重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唇与唇的抵触,舌与舌的纠缠,霸道而凶狠,腥甜之味交融其间,那是他的血,一步步,足以将人引入无尽深渊。
窒息的感觉如落花苍白,江浸月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没想到这人被捅了一刀力气竟还这么大,云冰祁这样吻下去今天林子里恐怕要躺两具尸体,可是该怎么办怎么办!她被他压在身下,除了脚哪里也动不了,把他打晕自然不得施展。
这时候唇上突然一轻,云冰祁在他昏迷的前一刻恢复些许清明。江浸月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昏死过去的云冰祁,气不打一处来。丫的,亲完了你就装死啊!被非礼的人又不是你,老子还没晕你晕个屁!
老远看见花怿带着五个随从跑过来,江浸月不由面红耳赤,难免不叫人想入非非。“那个什么千刃……”她比划说。
“我知道。”花怿伸手为云冰祁探脉,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