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的脸足足红了一天,回到云府才听说宋凡的死,她的心仿佛被谁狠狠拧了一把,发疯般冲去看青鸿。那女子惨白着一张脸,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和死也一般无二了。
花淅告诉江浸月,青鸿那晚从阁外回来就称她与鹤顶红带着密书和摄魂蛊逃走了,云冰祁当即便派了宋凡前来捉拿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摄魂蛊是在青鸿手里,而受蛊的人会是云冰祁,他在青鸿的指挥之下见人就杀,直到发现事情不对的宋凡半途转回清奠阁。
青鸿料定云冰祁会谴出宋凡,才故意将罪名扣在江浸月头上,她不愿宋凡死在发了魔的云冰祁手里。所以青鸿还是深爱着宋凡罢,只是被仇恨迷了心窍,忘记自己原本还是可以再爱的。
青鸿昏迷了整整三天,醒来时看见为了照顾自己累得满面困倦的江浸月,却也只是淡淡一句:“小姐,以后不要再报仇了吧。”
青鸿在那黄昏即落的时刻悄悄皈依了佛门,一面赎罪,一面学着遗忘,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余生。江浸月和花淅去看她时,她的眼眸如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一丝波澜:“阿弥陀佛,贫尼法号,忘尘。”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离开后,她痴痴望着袖口上的那只青鸟,睫毛一颤,如雨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忘尘。
那尘世里向她露出宠溺之笑的男子,她终究还是忘不了罢。
本是中了蛊毒之身,一条深深剑口毫无疑问宣布了云冰祁的死期,花怿束手无策,整日关在房里研究医书。有下人忧怀地凑过去问:“齐决用毒之术举世无双,我们要不要把他从永安召回来?”
花怿却摇头:“这毒恐怕他也解不了。”
就在全府上下都以为云冰祁没救的那晚,他屋子里悄悄飘进一素色罗裙的女子,她全身带着一股洗尽铅华的味道,袅袅婷婷的身姿,犹若月下白莲的开落。
绿光随着她修长的指尖舞成暗夜精灵,在黑夜勾勒之下化作初生莲花将云冰祁的身体点亮。源源蛊毒不停从他体内转移到莲花之中,云冰祁突然吐出一口乌血,微微睁眼,声音平静无澜:“又是你。”每一次他身受重伤,在心跳快要静止之时都会见到这个女子,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他的幻觉吗?
女子嫣然一笑,没有言语,静静看着他再次陷入沉睡,又执一方白色绢帕为他拭了嘴角的血迹:“是啊,一直都是我,你可曾记得?”捕捉到屋外蹑动的脚步声,她朗言道,“进来吧。”
下一刻一抹蓝色身影轻轻从门缝里钻进来,江浸月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雪纤,就知道你会来!”
夏雪纤无奈地向江浸月手里递去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他体内的毒素都已清净了,身子还需调养些时日,你好好照顾他。”
“你不留下来么?”江浸月瞥一眼她沉静如玉的脸。
“留下来做什么?”夏雪纤轻轻笑着拉开门,“我还要忙着帮靳宿仙君捡莲尖子泡茶,先走了。”素色身影转瞬消失。
云冰祁好转过来是一两个月后,西风已经刮下,吹散了阳光的温度,染红了满院的枫叶,知了也不再聒噪,走进院中就能感觉到初秋的丝丝凉意。
花淅叫嚷着她为云冰祁熬的药快糊了,将膏药朝江浸月怀中一扔便闪电似的冲出房间。江浸月无奈地坐上云冰祁的床头,他赤着上身背对她,不动声色地等待她的魔爪。
江浸月拢了他柔软如绸的墨发,左肩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已演变成深紫色,蜈蚣般爬在他背上,整个背看上去像白璧染了暇。又想起掉进他浴桶的那夜,还有被他强吻的瞬间,她面上一红,手不由也烫起来。将膏药偷偷换成了荷尖仙露,这也是夏雪纤留下的。
“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么?”云冰祁突然问。
江浸月游移在他伤口处的手蓦地一止,这话细细品来味道貌似与以前不大相同了,她回答:“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青鸿那样有仇必报。”
他顿了很久,才缓缓道:“暮歌的秋菊快开了,过些天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江浸月心下一片欢喜,来凡间这么久,除开那晚青鸿带她去混七夕,她就再也没有正正经经地走出过清奠阁。只是,他怎么突然想同自己去赏菊了?
花淅旋风般地捧了碗药冲回来,笑眯眯道:“还好还好,及时从火坑上抢了碗,虽然糊了点,不过也是能喝的。”丝毫没有医女该有的蕙心兰质。
“你医死过人吗?”江浸月看着她二蹩子模样心直口快道,说了才觉不妙。花淅幽幽地看她一眼:“每次把人医到半死不活时都被我哥救了。”
“咳咳咳……”正喝药的云冰祁忽然呛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主公放心吧,这药方是哥哥开的,虽然我忘了几味……”花淅大言不惭地宽慰说,云冰祁听了咳得更厉害。
“淅儿,你又胡闹!”花怿嗔怪地走进屋来,替云冰祁换了碗药,愧疚道,“主公勿怪,家妹向来粗心。”
“无碍。”云冰祁止了咳,顺手接过药。花怿又为他查了背部的伤,却诧异道:“主公的此次伤及了心脏,需调养大半年才能好转,怎么这么快就几近痊愈!”
“是么?我也觉得没有往日那般疼痛了。”云冰祁搁下碗,若有若无地瞟江浸月一眼。江浸月“呵呵”直笑心道原来雪纤的药这么厉害:“那说明你医术高明嘛,花怿。”
“说不定是我忘了那几味药的功劳呢?”花淅有些不服气,垂眼小声嘀咕道,但这小声还是入了众人之耳,云冰祁一脸沉静,并没什么反应,一般也不会有反应。倒是花怿,他的修眉先拧后舒,哭笑不得:“淅儿,医术暂且放一放,你还是先学着长记性罢。”
江浸月“噗”地笑出声来,花淅又羞又恼,嚷一句“哥”就没了声音。瞧着这兄妹二人,说实在,他们眉宇间毫无相似之处,说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的确令人惊讶,且兄者细心妹子马虎,更是叫人咂舌。江浸月若有所思。
云冰祁淡如清辉的目光一直停落在她身上,一反贯有的冰冷,嘴角竟是抹若隐若现的笑,却不真切,转眼又似幻觉,江浸月看得茫然,最后索性一眼瞪过去:看什么看!
他眸子里、嘴角边的笑意终于清晰了,寂寂然宛若天山雪莲静默绽放,惹得周围的一切都流光溢彩。花淅和花怿怔怔地愣在原地,脸上尽显惊艳之色。
原来,他是会笑的。
宋凡死后,总督的位置也一直空着,云冰祁迟迟不提改选之事,似乎对他有所挂念,还或者未找到心腹。丫鬟仆人一刻也不敢闲着,安分守己地忙自己的职务,关于宋凡与青鸿的流言蜚语也不可避免,有的说青鸿为她的未婚夫报仇所以杀了宋凡,还有的说宋凡容不得青鸿心中有二为情自杀,江浸月一笑置之,昔人已逝再谈论又有何意义,况且他们曾也深爱过。
由于第二天将去赏菊兴奋过度加之下午又会了半日周公,睡意全无,江浸月熄掉灯一路飘去醉莲池,似乎很久没有见到夏雪纤了。越靠近,男子和女子的谈话便越发清晰。
“九渊的性子本就淡凉难以与人亲近,下凡之前我还担忧着他能否渡过这一世劫,不过如今看来我的担忧是徒劳了。”靳宿的声音有些好听,像风吹过竹林的潇然洒脱。
“无论是谁,再淡凉再冷漠,也总会有一个人令他欢喜令他忧愁,魂牵梦绕甘之如饴。”夏雪纤淡淡道。
“那雪纤说的可包括自己?”男子的话略带戏谑的意味。
“靳宿这是哪里话,我只愿安心帮九渊仙君渡劫,别无他想。”言辞虽然平静,仔细听来还是有些慌乱。
“哈哈,真是这样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雪纤。”
“凡世清浅,留一个人存于心中永作怀念,不是……也很好么?”
“执念倒是挺深。”靳宿心下一酸,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浑身的毒可都清净?真是不懂,毒你帮他解了不就成了,为何还要全部转移到自己体内?”
“他凡胎肉体,受不了那江湖第一毒物,我是仙身,自然无碍。”
“唉!你这固执的主非得气死我不可,本想找你对几盘棋,现在看来是没有心思了。”靳宿忽然叹息,“仙界这几日不大太平啊,南芜有魔君出世,听说是当年容潇手下幸存的一只鲛人,气势甚为嚣张,连一代枭雄普华上仙都败在他手上,此事在六界掀起轩然大波,闹得人心惶惶,如今都盼着九渊能早日渡劫归来,擒获那魔君……”
他们还在说什么江浸月没有听下去,魔君出世,六界又要面临一场浩劫了罢,原来雪纤心系那个什么九渊仙君,那云冰祁呢?
一夜无眠。
第二天,江浸月睡眼朦胧,步履不稳地跟在云冰祁身后朝阁外走去,他依旧一身白衣如雪,日看日新,屡看不厌,面容却也依旧冷漠孤傲,拒人以千里之外。同行的还有花淅和花怿。
等到那抹白色将她捞上马车,她便肆无忌惮地睡了去,一阵颠簸磕碰,霎时间头昏脑胀,顺手拽了身边人的胳膊当枕头又沉沉睡过去。那枕头似乎略带了些许甜丝丝的幽香,江浸月心生依恋,手就再也不肯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