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铖与初暝婚后的相敬如宾并未持续多久。
一日秦更阑邀他们俩到凉亭对奕,初暝因事耽搁晚去一步,远远一望便看见蓝铖亲昵地坐到秦更阑身旁,手里还递着一块桂花糕在她嘴边,秦更阑也没拒绝,笑意盈盈地凑过去咬了一口。两人相对而笑,眉目间脉脉含情。
初暝只淡淡对侍女说了句:“你就跟他们说我身子不适,不大想去了。”然后转身离去。
初暝对这段姻缘不大上心,有时候蓝铖经商出趟远门,在府门前等了很久甚至耽误了启程时间,也不见初暝来送,任秦更阑来回催促几次,最后也只是捎来口风道:“姐姐说她养在池中的鱼几日未吃东西,所以……望姐夫保重自己,早日归来。”
他蓝铖在她眼中竟不如几尾鱼重要,他面有怒色,后来几次出门索性停也不再停留,一出府门便带着仆人踏马扬鞭而去。或许在别人眼里,初暝不谙人情世故,太高傲,但江浸月依然深信那看似紧掩的房门里,白衣女子凭窗而望,她落寞的眼神并不与蓝铖无关。她却不知初暝用意何在,直到看见秦更阑目送蓝铖的热切目光,她突然有些明白了。
这一次,蓝铖是负伤而归,仆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途中遇上劫匪,蓝铖本可安然逃脱的,却不知怎么放慢了躲闪的步子,肩上被砍了一刀。初暝面色淡然地吩咐管家去请大夫,倒是秦更阑一张小脸吓得苍白。
蓝铖昏迷不醒,初暝也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然后借故叫秦更阑代自己守着蓝铖,她把自己关进书房,也无非是喂喂鱼,打理下双生花而已。眼见着秦更阑那朵艳盛的花仙泽逐渐流失,她方才起身跨入蓝铖房间,施法将为救他真气耗费过度而睡熟在他床边的秦更阑送回房。又输了些真气给蓝铖,见他面色缓和,初暝转身要走,冷不妨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拉,她整个人都被带倒在床上。
蓝铖一个敏捷地翻身将初暝压在身下,不待她反应,滚烫的唇已仓促落在她唇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在乎我的,初暝……”
初暝费力挣扎,在碰到蓝铖伤口时听他闷哼一声,顿了顿手,依旧将他推开,转眼已拉开房门。
“连我都不能碰你么,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蓝铖暴怒。
“好好养伤。”初暝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哗啦——”屋里随即传来杯盏摔碎的声音。
蓝铖痊愈在第二年春天,桃花初放,灼灼其华。为缓和两人矛盾,秦更阑以赏花为由央着蓝铖、初暝一起外出踏青。
马车驶出郊外,车里三人终是没什么言语,秦更阑坐在初暝身边绞尽脑汁想打破这尴尬气氛,还未开口,马车突然失控乱窜起来。初暝顺手掀开车帷,入眼竟是个凶恶的庞然大物:毛色灰白,黑斑密布,爪牙锋如利刃。那雪豹发狂般迈着厚重的步子紧逼过来,深邃的瞳孔露出腾腾杀气。
初暝便想也没想飞身从马车中跃出,蓝铖的一声惊呵也来不及制止,他显然没有料到这女子居然能这般勇敢地迎韧而上。
那抹白衣与凶狠的野兽厮杀在一起,初暝的武器仅是一根折断的树枝但并未处在下风,眼见雪豹拖着笨重的身子朝她扑去,爪牙尖锐仿佛能折射出四周肃杀的阴风。女子盈盈一跃落上枝头,雪豹扑空,尾如铁鞭扫地,刹那尘沙漫眼,不待细看,只听一声震耳的哀嚎,那雪豹的左眼被初暝狠狠抽了一鞭子,眼角簌簌滚下血珠来。
雪豹怒不可遏,撼天动地的咆哮之后俯身欲冲过去撕咬那白衣女子,山林里却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玉笛声,淙淙然如流水击石,潇潇然若春雨来下,空灵之声仿佛要抚平人们内心的浮躁,洗涤这凡世的无尽尘埃。
雪豹便在此刻安静下来,一改刚才的躁怒,温顺地朝笛声来源之处踱步。江浸月这才看见丛林深处有着月白长衫男子踏马缓行而来,雪豹抬首向他张望片刻,然后迅速消失在山林间。
谦谦君子,风流不羁。除开易经年,这或许是江浸月第一次见到这般温和的男子。马在初暝面前停下,他收了笛子,嘴角挽起一抹风雅的笑:“姑娘好身手!”
初暝扔下树枝回之一笑,没有说话。男子见状又道:“在下钟无期,不知姑娘芳名?”
“初暝。”
“今日春光甚好,姑娘可否赏脸应在下之约一同骑游?”说罢,钟无期还伸了只纤长玉手在初暝面前等待她的答复。
初暝犹豫片刻居然接受了男子的邀请,她将手递给他,任钟无期一拉,她便被带上了马。
“初暝!”马儿的飞奔踏碎了蓝铖的怒呵,始终,初暝留给他的都是一个永不回头的背影,这一次,他当着自己夫君的面坐上了其他男人的骏马。
马儿在一片百步桃林外停下,钟无期将初暝扶下马,温柔的笑容犹如拂过湖面的潋滟秋波:“刚才那个人,就是你夫君?”
“既然知道,干嘛还要同我演这场戏?”原来是故人。
“不过是看你近日不太高兴,正巧我林子里的桃花开了,便将你抢来,助你散散心也好。”钟无期拂开一枝桃花,扭头看初暝脸上略有落寞。那叫什么来着,人面桃花相映红。
“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初暝痴痴望着这一林桃花,微红的颜色充盈她整个眼眸。
“这桃花无非是候个故人来而已,桃花妖艳,任君采撷,故人一走便也匆匆谢去,飞作她脚下的漫漫红尘。”钟无期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玉笛。
“只为故人……”初暝若有所思,半晌才坐到他身边道:“你为我吹首曲子罢,我累了,想借你肩膀好好睡一觉。”
于是悠扬的玉笛声再次响起,初暝枕着钟无期的肩沉沉睡去,她却没有看见下一刻这风雅的男子搂着她眸中的心疼与怜悯一览无余。
其实……这一幕完全可以理解为,失恋女子遇上自己阔别已久蓝颜知己,于是乎,向他诉说苦衷,然后得到宽慰,然后安心地睡了一觉。
可是好巧不巧,蓝铖找来了这里。
或许这一觉的确睡得太沉,初暝醒来时不见了钟无期,取而代之的是蓝铖那张阴沉的脸,秦更阑则一脸复杂地望着二人。
“无期呢?”初暝不经意间摸到了蓝铖落下的玉笛。
“走了。”蓝铖冷哼一声,“你们倒是挺亲密。”
“你把他赶走了?”初暝的脸也沉下来。
“怎么你舍不得?舍不得就去找他啊!”初暝的话无疑是在蓝铖这团火上浇了瓢油,她也是个倔脾气,闻言也不辩解抬脚就走。局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站住!”蓝铖面目一如那被惹狂的雪豹,眼中腾腾燃着火焰,“你对我可有一丝的在乎?你也不过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我罢,你说在我还喜欢你时你就只是我一个人的,我怎么就当真了?你始终冷漠孤傲,是我妄想了!”
江浸月被蓝铖吼的这一嗓门儿吓了一跳,云冰祁回头看她时眸子有些深邃,是她猜不透的神色。
“今日之事,我不做任何解释。”初暝翻身上马,一挥马鞭不见了身影。
“姐姐!”秦更阑冲出去追了好远,也不见初暝回头。初暝并没有告诉他们,他去找钟无期不过是为了还他玉笛而已。
这夜,蓝铖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迷糊间听见有人开门,抬头是那熟悉的白衣女子,于是他干了件荒唐事——酒后乱性,而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初暝的双生妹妹,秦更阑。
蓝铖牵着秦更阑去见初暝那日,已是两人冷战了一月之后。
“初暝,我喜欢你妹妹,想纳她做妾,不知你是否有异议?”蓝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真诚。
初暝暼了一眼他们紧牵着的手,眼光直接略过蓝铖落在秦更阑身上:“你喜欢他吗?”
秦更阑面有犹豫,终还是坦诚道:“我喜欢他整整一年,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初暝破天荒地地绽出一抹灿烂笑容,她望向蓝铖:“既然如此,明日我候你一纸休书。”
“你说什么!”蓝铖显然被惊得不轻,满脸不可思议。
“她是我妹妹,就算在蓝家地位卑微,也不是你一个小妾便能打发的,要我们姊妹共侍一夫,你区区蓝铖还不够资格。”
“你果真狠得下心?”蓝铖死死捏住她的手,双眸几乎喷出火来,“你对我从来就没有一点动心对不对?你爱的那个人是钟无期对不对!”
初暝甩开他的手,面目表情变作风轻云淡:“当初嫁你不过是为报你收养我姐妹俩的恩情,如今你们二人终成眷属,我也不欠你什么,休书一纸我同你就再无瓜葛,而我爱的人是谁,跟你也没有任何干系。”
“你让我很失望,初暝。”
“我记得新婚之夜我就说得很清楚,我是你的,仅限于今生你还喜欢我之时。难道,你忘了?”
面对初暝的质问,蓝铖火红的眼眸带起嘴角一抹碍眼的苦笑:“你也不过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吧?好,我成全你!”他召下人端来笔墨纸砚。提笔立就,入眼是偌大的“休书”二字。
“姐姐……”秦更阑几乎是带着哭腔问她,“你真愿意舍弃他,舍弃我吗?我们一脉同根,可不可以不要有别离之日?”
“既然你觉得他是你的良人,那我全身而退也并不是件坏事,以后我不会再踏进蓝家一步。你,好自为之。”无比坚定的语气。
初暝之所以把这段姻缘结束得干干净净,也许是因为不愿纠缠,她爱她妹妹,不愿她受委屈,不愿为个男人同她争得头破血流。离开蓝家,离开暮歌,说不定她会过得更好。
初暝从蓝铖手中接过休书,瞧也没瞧一眼便扬在了空中,那片薄薄的白纸立即燃成一团火,火后化作黑色灰烬飘散在三人面前。
世人眼里,她是无比绝情冷漠的女子,然而在她毅然转身走出蓝府那瞬间,江浸月看见她强忍已久的泪水撑红眼眶继而决堤,嘴角却还挂着那抹倔强的笑容。
其实,她是爱蓝铖的罢。
钟无期将她拥进怀里,眉宇间是凝重的忧虑挥之不去:“没关系,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