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桃林里从此多了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她枕着清风,倚着桃花,眸子里泛起的波澜是谁也猜不透的神情。而那个月白衣男子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偶尔兴起,也会吹一曲悠扬却略带惆怅的孤笛,陪她看一夜凉入骨髓的清月落雪。
本以为就此他们可以潜心修行,安然度过余生,事情却突然发生了转变。
一年后,蓝铖外出经商迷路,不慎闯入这百步桃林。熟悉的记忆从遥远的天边飘来,面前那和月折花的白衣女子的背影似乎像极了一个人。便是一句:“敢问姑娘,此地何处?”窥见了月光之下她回首还未敛收的清艳浅笑,刹那天地失色,两人皆愣在原地。
初暝看清来人转身便走,蓝铖急忙冲过去挡住她的去路:“初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初暝从容地挑眉一笑:“找我做什么?莫非我妹妹将你照顾得不好?”
“她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我不爱她……”
“不爱她?呵呵……”初暝的笑容冷冷的,“你爱谁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
“可那个人是你!”蓝铖紧紧捉住她的手,声音有些激动,“一直都是你!”
还不等初暝回答,落英缤纷的桃花深处突然响起女子的忿恨之声:“你所谓的出商就是来和我姐姐幽会么?”蓝铖闻之大惊失色,回头果然看见秦更阑从一旁的桃林里走出来,纤瘦的身影有些孤单。
“更阑……”
回应蓝铖的是一记响亮耳光,秦更阑美丽的眼睛里涌出泪来:“既然爱的是她,你又何必将我牵扯进来,让我成为你们爱情的牺牲品!”吼罢转身就跑,看向初暝的眼神分明带着恨意。蓝铖仅是回头望了初暝一眼,然后焦急地追了上去。
钟无期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他拉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初暝,轻轻道:“走吧。”
后来蓝铖再也没有出现在这百步桃林里,江浸月和云冰祁去蓝府打探情况,才知秦更阑与篮铖和好如初,且秦更阑小腹微隆,已然有了身孕。
难怪。江浸月望着秦更阑温顺亲和的面容,她这一怀胎就毫无疑问地把蓝铖捆紧在自己身边了。不过她毕竟只是一株双生花,不知日后生下来的是个孩子还是一根……额……草呢?
然而更让江浸月担忧的是初暝,自秦更阑怀孕以来,她的真气一天天流失,身体也越来越差,就好像怀孩子的不是秦更阑,而是初暝一样。那么,孩子出生说不定会耗掉初暝的半条命。
或许这就是双生花罢。
钟无期每日早起奔走在各个山谷为她收集第一滴初阳照过的晨露,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能抑制住初暝逐渐苍白下去的脸色。终于有一天,他再也忍不住,捧着那随时都有可能凋零的白衣女子的肩膀,情绪有些激动:“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
初暝凄凄一笑:“万物的新陈代谢你不知吗?妹妹孕育的新生命一出世,便意味着……我的死去。”
“什么?她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她怎么可以拿自己亲姐姐的性命去喂养她的孩子!”钟无期勃然大怒,风雅的面容已变得扭曲。
“她不知道……”
钟无期顿时愣住,半晌黯然泪下,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身子有些颤抖:“傻瓜,她为了个男人连你都不要了,你何苦搭上自己的命去成全她?”
“因为她是我妹妹,我爱她。在我眼里,没有人比她更重要,包括我自己。”初暝嘴角还挂着笑,晶莹的泪水却悄然坠落,“可是,爱一个人好辛苦。”
谁都不知道她说的这个人是指秦更阑还是指蓝铖。
“你怎么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你一定不知道没有你我会多难过。”钟无期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趴在她肩上,泪沾湿了她的衣襟,一如秋雨落上肩头,带来点点凄冷彻骨之意。
“给我吹首曲子罢,说不定听了之后我会好得快些。”初暝捧着他的脸,轻轻为他拂去了泪水。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我想为我娘子吹一世的曲子。”
“好。”
钟无期的法术一过,两人皆换上了红衣,他们对着东方拜了天地,立下誓言,身边是妖娆漫目的桃花。
江浸月突然担心云冰祁看到这神奇的一幕会不会惊异,于是解说道:“额……钟无期是桃花妖,初暝和秦更阑是那双生花所化的妖精。”
“嗯。”云冰祁回她一个波澜不惊的表情。
“……”这么淡定?!
凄清的笛声响了一夜,而初暝也如往常般枕着钟无期的肩安心睡去。第二日醒来却不见了钟无期,百步桃林里的桃花一夜落尽,铺天盖地的红意隐隐透露出不祥之感,像是为谁的孤冢披了一层嫁纱。
“无期!”初暝拖着虚弱的身子慌忙奔跑在桃林之间,怎么也寻不见那熟悉的身影。等她在蹑风谷里找到钟无期时,他已是气息奄奄命悬一线了。
“无期你醒醒!你怎么了?”初暝声泪俱下。
钟无期感知到初暝的到来,尚才费力睁开眼,艰难扯开一抹宽慰的笑:“我没事,不过是为你取凤凰泪时不小心被跂足兽伤了,一点小伤,不碍事……”他摊开手,无力地托着一颗晶莹剔透、光泽祥和的泪滴,“拿去,吃了它你就不会再怕新陈代谢了。”
凤凰泪,初暝怎会不知这不仅是世间最俱滋养的良药,也是能令人害怕却向往的忘情水。
她悲痛欲绝,扬手打翻钟无期掌心的凤凰泪:“不!要死一起死,不要留我一个人苟活于世!”
“你怎么那么傻,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钟无期面有戏谑,跂足兽撕碎了他的花身,灵魂若再无处寄放,结局只有一个——灰飞烟灭。
他嘴角却汩汩淌出血来,血液蜿蜒着一直流到初暝捧着他脸的手中:“是!我爱上你了,爱上了你的曲子,如果没有人吹给我听,我会睡不着……”
“真不该让你……依赖我……”
那两个身着赤红色喜服的人相拥在一起,浓烈的血液融入其间,逐渐洇散开来犹如瓣瓣桃花,染成天地间一抹最艳丽的颜色。
初暝将昏迷不醒的钟无期安置在百步桃林里,她独自踏着桃花铺作的红泥,逐渐走出了江浸月和云冰祁的视线。她会去哪里呢?明明她的真气已被秦更阑腹中的胎儿夺得所剩无几了。
午后的天空抑郁沉闷之际,仿佛随时都会落下雨来。蓝府的房顶之上轻盈飘落一抹绛色身影,她迅速飞下高墙,转身拐去那门窗紧掩的书房,又悄声将窗纸捅开一个小洞,见房内无人,便利索地推门进去。
那双生花精神焕发地绽放在书桌上,却是一朵神采奕奕,一朵凋零无力。初暝望着生在一旁微乎其微的小骨朵,略有感伤。可在她犹豫半晌终于决定伸手触碰的瞬间,有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初暝……真的是你!”男子的喃喃之声入耳,竟是如此熟悉。
初暝被禁锢得不能动弹,低呵一声:“放开我!”
“我好想你,一直都在想你。”蓝铖完全没有把她的愤怒放在眼里,“若不是更阑怀了我的孩子,我恐怕……恐怕早就去找你了。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呵。”初暝轻笑一声,“回你身边?如今你是我妹夫,而我也嫁作他人妇,曾经一切覆水难收,你却还期望着我能回到你身边么?”
“你嫁人了!”无比惊愕。
“你莫不是没有看见我这身凤霞嫁衣?”
“不!初暝,我爱的是你不是更……”
“吱呀——”推门声猛地打断了蓝铖的话,秦更阑小腹微挺,眉目间薄怒笼罩,嘴角却含着笑:“哟,姐姐来了怎么都不通知妹妹一声?”
“更阑?”初暝推开蓝铖的手,步子丝毫没有挪动。
“你不是说再也不会踏进蓝家一步吗,怎么做不到?”秦更阑的怒色终于显露出来。
“我只是过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蓝家好像没有什么是属于你罢?”
“你忘了我们一脉同根么,这双生花里属于我的那朵,我会带走。”淡然而决绝的语气,全然不顾立在一旁闻言大惊失色的蓝铖。
“你的意思是要劈开这双生花,同我断绝姐妹关系?”
“那如果我叫你在我和你腹中胎儿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秦更阑的神色变得捉摸不定,他伸手轻轻摩挲着紧倚在她花身身边的小骨朵,白皙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你是我血脉相连的姐姐,而他是我骨肉,你们怎可能相提并论?”
“那么,就让我来做这抉择罢。”话音未落,寒光四溢的剑已脱鞘划出,上一刻还招展而开精神奕奕的双生花此时一分为二,仙泽迸散那瞬间,初暝握着那被削掉的半枝花朵面色惨白,“如果你还要我这个姐姐,那此剑劈开的只是我们的枝干而已。”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那踩过万千桃瓣的步子有些不稳。
“初暝……”是蓝铖不安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