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反应过来,江浸月已不知怎么挣断了捆她的铁索,且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杵在秦更阑和花怿面前,而秦更阑已调转刀口直直抵着她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凌厉的眼波堪比手中的尖刀。
江浸月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大义凛然道:“女人啊!”
秦更阑大怒,舞着刀冲上来和她打在一起,可是天知道江浸月不会打架斗法啊!她在秦更阑的强劲攻势下左躲右闪,委实狼狈。梦境里没被雷劈死,现实中却即将被乱刀砍死,她深深为自己默哀了一把。
然后,不幸的事发生了……
江浸月在逃亡途中不小心被石子拌倒,一头磕在了初暝所躺的冰石棺木上,更重要的是磕在了初暝身上。那冰绡裁剪般的绝世容颜就在她起身抚额那瞬间化作一堆白森森的枯骨。
花淅花怿皆大惊失色,秦更阑怒不可遏,在江浸月怔怔失神的时候猛然劈来一掌,她被震开很远,撞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顿时喉上一股腥甜,嘴里涌出血来。这一掌几欲震碎她的肝脏,好狠。
“珞允!”花淅的惊怍之声。
江浸月吃力地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秦更阑伏在冰棺上痛哭:“姐姐……”她呜咽着,方才还挂着的深邃笑意如今流泻成悲痛的泪水。这才是最真实的她罢,所谓报复不过是宽慰自己而已。
江浸月心若刀绞,哽咽着向她说了声:“对不起……”泪水立马滚出来,她觉得此刻自己就算死一万次也弥补不了当下的一切,秦更阑小心翼翼守护了几年的姐姐就这样毁在她手里了。她把自己伪装得无坚不摧,她心心念念地护着初暝的尸体,期望有一天她能活过来,期望她们能忘掉所有仇恨做一对平凡姐妹,可是江浸月却把她唯一的精神寄托给抹杀了。
秦更阑起身直直朝她走来,手中那炫目的剑光逼得江浸月睁不开眼,她悲愤道:“司徒珞允,我要你给我姐姐陪葬!”
看着她手中的尖刀,江浸月的泪奔涌得更厉害,就这么陪葬了也不是不行,只是临死之前她还没见到阿娘、姐姐和鹤顶红的最后一面,于他们于自己何其残忍。胸口闷闷的,稍微一动便扯得五脏六腑生疼,秦更阑那一掌劈得不轻啊,如今又要死在她刀下。逃是逃不了了,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只是希望不要死得太难看,江浸月闭上眼,几乎能感觉到尖刀散发出来的寒气逼近自己的脖子,却又是“哐当”一声,刀被打落在地。
强烈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她一惊,急忙睁开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竟是那个媚惑至极的男子,或者说魔君,尾曳。好久不见。对于他,江浸月多多少少有些惧怕。
他脚下踏着气喘吁吁的黑麒麟,一身玄衣裹着魁梧的身体,黑色披风飘飞伴着紫发透露出的淡淡琉璃般的光泽。烛光之下,他面如冷月霜色,一双暗紫眼眸泛起迁怒之色,索魂般令人不寒而栗。
“属下参见魔君。”秦更阑声音颤抖,显然被这不请自来的君王吓得仓惶失措,而花淅花怿不知何时已晕过去——凡人怎可亲见魔君天颜。
“本座似乎没吩咐你动她罢。”
秦更阑面色一滞,顿了半晌才道:“属下知错……”
“既然知错,以后没本座的命令魔界之人谁也不准动她一毫。”尾曳高高立在黑麒麟之上,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继续道,“你在暮歌待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为魔界作出什么贡献,这是你的失职。”
秦更阑被他的威严所震慑,却仍不忘解释:“当初属下愿意加入魔界,缘由是魔君答应属下会助姐姐起死回生,可如今姐姐尸首已毁,属下万念俱灰,力不从心。”
话音刚落便听见她的惨叫声,有强烈的印伽打在秦更阑身上,她被震开好几米远,撞在地上,口里涌出血来。
尾曳收手冷哼一声:“好个万念俱灰力不从心!本座早已恢复你姐姐的心脉,不过是她自己不愿醒来,私下做了了断,既然她执意要走,你又何必强留!”他扬手挥走了那一缕被封在枯骨里的游魂,隐约是初暝的模样,她穿着赤红嫁衣,透明的身体宛若断线风筝般随风飘出了山洞。
“姐姐!”秦更阑终于卸下所有防备与伪装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那缕游魂追了出去,空气中还回响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姐姐你不要走,更阑知错了!更阑不再生姐姐的气……姐姐对不起……”
谁都知道最后秦更阑看到的不过是初暝的魂魄被风吹散化为灰烬,如同当初她烧毁的那纸休书般。
既然执意,何必强留。
江浸月把头埋进膝盖里呜呜地哭,为什么非要等一个人彻底离去,她们才能真正认识到自己内心的感情?如果当初大家都不要那么倔强,或许结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天人永隔。爱了,恨了,悔了,再怀念彼此的展颜微笑,眉间心上,人生却已走到尽头。
耳边响起尾曳的声音:“上次用威胁你比谁都坚贞,这回救你,眼泪倒不值钱了?”
“又不是鲛人泪怎么会值钱?”她脱口道,天知道现今江浸月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不过身为魔君想必他的眼泪比谁都值钱罢,因为几乎没有人可以让他流泪,虽然他就是这世间仅存的一只鲛人。
黑麒麟之上的人影倏然一闪,尾曳那妖野的紫眸深潭般一望无底,他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微微抬起江浸月下巴:“知道我是怎么察觉到你有危险的吗?”
这近距离接触着实令江浸月有些不安,甚至能感觉到有阴风拂面,她不由地朝墙角缩了缩:“难道……你与我心灵相通?”
尾曳突然挑眉一笑:“因为每次你落泪时,我的心都会痛。”
江浸月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的意思是……”可她明明听说只有双生子才会心意相通,她永远也猜不透姐姐的想法,尾曳却说他会因她的泪而心痛,那……难不成她不是阿娘生的?
“你失了段记忆罢,关于二十年前的一切。”
“你能帮我恢复?”江浸月心下一虑。
“当然,不过条件是你必须嫁给我,做我魔界的王后。”
江浸月犹被雷劈,与他四目相对那瞬间看见他眼里的认真,并不似玩笑,她赶紧摇头,嫁给他岂不成了魔界之人,要与仙界为敌?呸,那样阿娘不抽死她呢!况且他满面阴戾,动辄掐人脖子,自己不知一天会死几回。这次他突发神经跑来救她,想必也是脑子被门夹了。
“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尾曳说得格外笃定,一副被他看上是江浸月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模样。她暗地里撇嘴,这点志气自己还是有的。
尾曳踩上黑麒麟前还不忘拍拍她脑袋告别:“小鲤鱼,我们还会再见。”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自己有名字的,但不知说她叫江浸月还是司徒珞允,等她犹豫过来时,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江浸月费力地睁开眼,便看见易经年那张忧心忡忡的脸,清贵眉头破天荒地地紧蹙一如秋风扫过碧波。奇怪,他们怎么找来了?
“珞儿……”他轻声唤她。
再微微侧头,入眼是一抹孤傲的白色身影,洞外透进的清寒光线将他那身白衣染上深深浅浅的颜色,他墨发轻扬,却在那光线里渐行渐远——总是怎么也触摸不到的距离。
江浸月在易经年怀里又一次睡去,也不知是太累还是尾曳拍她脑袋那一下施了什么法,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微微扯着疼,却又像伤口愈合的酥痒,然后有什么如清泉般淌过心间,只余一波又一波的凉意。
那枯叶遍布的孤坟坐落在当年的小河畔上,陌低杨柳,只是那柳树早已伴着故人老去、死去了。入眼虽是秋草荒芜,但坟前袅袅飘起的几缕轻烟以及未燃尽的白烛还是高声宣布者有人来过,且走得不远。
云冰祁的脚步踏着陈年旧土,他立在孤坟之前,任西风吹灭了烛火。从前都是花怿和宋凡陪他来的,他们远远等在树林之外,他则寂然伴她,于坟前坐上一天。今天他独自一人,从江浸月的梦境中走出来,看易经年将她护进怀里,他却有些惘然,像个迷途少年,不自觉便来了这里。
“江蓠……”他低唤一声,修长的手指抚上无字木碑。她死后,这是他第四次来这里,原来已经四年了,她离开四年了。时光如梭,弹指蹉跎,到最后手中又剩下了什么?大致什么也没有吧,还或者,记忆。
不敢说故事总是只美在古书扉页,多年以后回望如今,在阳光温暖的午后推开记忆之门,有清茗缠绵着幽香,他却还能微笑。微笑吗?那淹没在无尽黑夜的字眼。
“一年,每次你都让她等得太久。”有喑哑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头戴斗篷的黑衣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枯柳之下,秋风撕扯他的衣摆,伴随老去的柳枝一同飞舞着。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