氿千刃缓缓走近他,嘴角勾着一丝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有愧于她。只是没想到,你中了摄魂蛊还受我一剑,居然能够活下来。那个丫头,果真不同凡响。”
“那天在树林里除了和你交锋,我还做了什么?”云冰祁抬起头,目光清冷淡薄。
“你无非是想确认自己对那丫头有无不齿之举,既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答案你必然也已清楚。”
云冰祁不再言语,多少次回想起那日林中他身下女子的惶恐神色,他都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如今得到答案,他却并无想象中那么不安,反倒有些释然。“这些年,多谢你替我守护江蓠。”
“你不要忘了,若没有你她如今便是我的妻子!”氿千刃强压怒气,“你可知我有多想杀你,哪怕你是我师弟!”
“静候。”云冰祁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杀他,又不是第一次。
是夜,月染薄霜。
感觉到有温湿的舌头轻轻舔着自己指尖,江浸月狡黠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将那绒绒的小毛团拎进自己怀里,足足抱着滚了三滚才暴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哈哈,小羊羔!”
似乎没有想到江浸月会这么快就醒来且这么生龙活虎,小毛团被此阵势吓得狠狠一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显出惊魂未定之色,待反应过来,立马又蹦又蹭地在江浸月怀里打滚。
易经年捻着烛火,见江浸月全然没了白日里不胜脆弱的模样,不由也弯弯嘴角无奈道:“你们俩家伙,果真活宝。”
他面前的丰厚晚餐让江浸月眼前一亮,骨碌碌从床榻上爬起来,此时她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再没力气去追究易经年为何又擅自跑进她房间。她就着白米饭恶狠狠地扒一口,唔……这人和小红一样贴心。
他的眸子在烛火映照之下变得亮晶晶的,温暖之意一览无余,若有蛾子……江浸月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
“你找什么?”易经年狐疑。
“看有没蛾子。”江浸月又扒一口饭。
“蛾子?”
“若有蛾子,它定会不顾一切地扑进你眼睛里。”江浸月咧嘴笑道。
这算什么思想,难道他的眼睛堪比烛火?易经年还没体味过来,小羊羔已跳上凳子,“咿咿呜呜”地趴在桌缘对二人的无视表示抗议,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望着盘中烧鸡,贼亮贼亮。
江浸月瞥一瞥,会意地夹下鸡屁股投入它嘴里。
“明天我会和王兄起程回宫,七年不曾回去,也不知朝中文武变了多少。”易经年眸子里溢出暖暖的笑意,“珞儿要不要一道?”
江浸月一颗心尽数放在饭菜上,听之顿了半晌才道:“跟你回宫?”
“嗯。”
“不要。”
“为何?”
清奠阁已是个困住她的小笼子,傻子才欢欢喜喜地舍小笼奔大笼。江浸月望着满脸期待的易经年,很认真道:“皇宫太拘束,我不喜欢。”
似乎对她的答案早已了然,易经年并无失望神色,反而随和地摸摸她脑袋:“那你觉得哪里才是自由自在呢?”
“南海啊!”那里有阿娘,有姐姐,还有小红,她是一尾鲤鱼,怎可能不向往大海,更何况那是她的家。
“南海?”对这出乎意料的答案,易经年显得有些诧异。
“哦,是蓝海,蓝色的海。”江浸月心虚。
“原来你喜欢海?”
江浸月再没心思吃饭,放下碗撑着下巴与易经年对望:“如果我说我是一条鱼你信不信?”不知为何,面前这个人总是让自己感到安心与宽慰,不同于云冰祁的压抑,易经年带给她的是一种熟悉亲切之感,让人忍不住心生依恋。
“鱼……”易经年想了想,“你的确很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鱼。”
江浸月低头用竹筷轻轻在碗碟间敲出悦耳曲子,对于乐曲她自小便很有天赋,只是生不起兴趣。“离开七年,那你想家吗?我就很想家,想回去,却不得已留在这里。”
想家?这对易经年来说是个很陌生的词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宫他自打懂事那一天便开始厌倦。“于我而言,皇宫并不是家,那不过一个住了王兄的大宅子,我的家是雾虚岛。”
便又想起花淅曾告诉过她易经年患了场大病,久治不愈才被一个仙人带去了雾虚岛,江浸月有些好奇:“你十岁那年生的什么病,怎么那般厉害?”
“小时候被父皇王兄好好爱护着,叫一位哥哥心生嫉妒将我推入了池子里,不过小小风寒而已,至于久治不愈……”易经年也执一根筷子轻敲碗碟,一声声和着江浸月的调子,他淡然一笑,“是我私下将药扔了。”
江浸月手中动作戛然而止,显然没有料到其间原因竟是如此,这一次她的筷子直直敲在了易经年的筷子上:“这样便想求死,你未免也太没骨气了些。”
易经年忍俊不禁:“若不求死,又怎会得自由?”
敢情是她目光短浅了啊,江浸月闷闷地端起盛茶的白瓷杯:“那带你走的那个人,是谁?”说罢,灌一口茶。
“哦?家师。”易经年沉吟,“雾虚,靳宿仙君。”
江浸月一口茶呛在喉咙上,靳宿,又是靳宿!果真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两人的风流倜傥原来出自一派啊!
“怎么了?”
“咳……如雷贯耳。”江浸月好半天缓过气来,“尊师高就?”
“师父他去年便已仙逝。”
江浸月看着易经年略有感怀的神色,挑挑眉:仙逝?他现在说不定还在雪纤那里逍遥快活、吟风弄月呢!不由拍拍易经年肩膀,这孩子被那家伙骗得真心不容易啊!
见江浸月表情古怪,易经年又狐疑地问一句:“怎么了?”
“呃……”江浸月顺势再拍一拍,“节哀!”
遥远的醉莲池中竹青衣仙君手捧幽茗连打两个喷嚏,抬头迎上夏雪纤的关切目光,他优雅一笑:“碰上小人背地嚼我舌根了。”
第二天尝月楼中的两路人各奔东西,江浸月同云冰祁一行人回忻菏,易经年和王八皇帝一起回宫。
见易经年掀帘频频回望,王八皇帝笑若朗月:“既然喜欢,为何还要放她走?”
良久,易经年放下帘子,黑眸里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失落:“因为我给不了她一片海。”
“海……”王八皇帝若有所思,“见面才几次,你便对她种下情根了?”方才那句话不过调侃,他却那般认真地回答自己,着实在他意料之外。
“如果我说,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觉得她是我追求了很久却又失去了很久的人呢?”易经年手中轻轻摩挲着一枚碧绿色珠玉,那时他第一次见司徒珞允时偷偷藏下的,“久得……好像不在此生。”
马车穿过密林飞快消失不见,偌大林中只余下扬尘飞舞的痕迹。
回到忻菏这夜,天际雷鸣吞没了世间所有声音,电光闪闪逼得江浸月不敢向屋檐下迈步,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冲进暴雨中,被雨水打湿的眼睛一寸寸搜寻着云府每一个角落。此时夜色已深,回望处只有云冰祁房间的灯还亮着。
“小羊羔!”她焦急地提了盏灯笼穿梭在雨帘间,连伞也忘了拿。小羊羔不见了,明明记得自己下马车时它也跟着来了啊,这样大的雨定会洗尽底面所有味道,它找不到自己,而如今人地生疏,它乱跑会不会出事?
江浸月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紧张那只小狼,或许她们都是挣扎在这尘世间的卑微生命,或许因为它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相信可以依靠,她不能将它弄丢,不能失去。厨房、后院、药房……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裳,又从发稍滴下水珠来,她却依旧那样紊乱不堪地奔跑,寻找。
手中的灯笼也被浇灭了,江浸月索性就地扔掉,摸黑前行,又想起什么似的,她拔腿朝马厩奔去。漆黑的天幕被闪电撕裂,轰鸣雷声震得她脑袋生疼。好不容易找到白日里乘坐的马车,江浸月一把掀开帷帘,果然看见黑暗中那死死贴在车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毛团。
它本是乖乖跟着江浸月的,半途瞧见花丛里滞留着一只蝴蝶,玩心大起便偷偷跑去扑蝶了,直到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它才发现跟丢了主人,而自己距白日里坐过的马车最近,遂一头扎入车中躲避轰鸣雷声。
“小羊羔……”江浸月心中一喜,爬上车紧紧将它搂入怀里。
马厩外雨越下越大,像沉重的幕布兜头盖下。
云冰祁一袭白衣被雨淋得水流,他静静伫立于马车之前,望着车中人安详的睡颜,眸色朦胧。
听服侍的丫鬟沈婉儿说小姐不见了时,他心急如焚地冲进雨中,差点把云府翻了个底朝天。他记得她怕打雷,才故意在房中留了盏灯,可她还是那样让自己安不下心,却仅仅为一只捡来的小雪狼。有什么在胸中肆意滋长,挣脱铁锁,几乎快撑破心脏。
他轻轻把她抱下马车朝屋内走去,怀中人突然迷迷糊糊地拽住他衣领。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