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面露复杂地望望易经年,怎么运气甚佳,一来就撞上小两口吵架?不过这女子的声音听着有些像菁荷呢。
“如今我这副模样,你用什么来救我!”男子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快回去吧。”
“不,我不走!从此以后谁也不能让我离开!你知道吗,我把玄天机找回来了,我可以救你的。”女子哽咽。
“他能给你的我都给不了,两年前你就应该明白不是吗?回国师府去吧,锦杳。”
锦杳!昨晚幻境中听到的名字,不是雪纤座下的一白莲仙子吗,难道她真的是菁荷!可易经年不是说她虽眉目清明却过影浑浊,是个妖精啊……江浸月略有蹊跷地又抬头望了望易经年,见他张嘴对自己做口型道:“你还要进去吗?”江浸月沉默半晌,如果这镜子是菁荷要拿来救人的,那她夺了去岂不罪大恶极,哦不,她到底是菁荷还是锦杳仙子呢?毕竟这世间声音听着像的人多了去了。
突然“哐当”一声,屋内有什么东西被摔落在地,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上一次你为我失掉仙身,这次是想连妖也不做了吗!让你走就马上走!”
意识到被摔的十有八九是玄天机,江浸月一激动商也不商量便猛地一脚踹上去,门被打开那瞬间,他们看见素榻之上倚了位鹤发鸡皮,面色苍白的老人,而在他床榻边则坐着一满脸泪痕的碧衣女子,便是那卖糖人的老汉和菁荷二人。
四面相照自是各自惊讶,江浸月死也没想到躺床上的不是老汉之子,极尴尬一笑:“嘿嘿,菁荷,我……我们……”
“如果小姐是来夺玄天机的话,那么你们可以回去了。”菁荷敛了泪痕,口气平淡。
“既然姑娘是用来救人,我们便绝不会这般落井下石,姑娘倒不如说说有何难处,兴许我们还能帮得上忙。”易经年轻笑,叫人难以拒绝的模样,从地上捡起玄天机,一脸诚恳地递上去。
菁荷接过那没有金光护身便和寻常镜子一般无二的玄天机,望着他们却沉默了。下一刻,她“扑通”一声跪在江浸月面前,泪如雨下:“若是今日锦杳走不出这玄天机,还请小姐替我好好照顾他,锦杳知道小姐并非凡人。”
江浸月被菁荷这举动吓了一跳,又听她的话便猜测昨晚自己被困入玄天机时的画面定让她看见了,误以为自己是西泠仙子下凡。忙将她扶起来,宽慰她定会安然无恙。
前世今生她娓娓道来。
萧老头是九重天上月墨仙君转世,而作为守护者的白莲仙子锦杳也随之下凡,在他池子里开出了满塘莲花。萧老头名为萧奂,是萧冉同胞的哥哥,他们一个清心寡欲,一个野心勃勃,父亲两年前去世,遗言将国师之位传给萧奂,萧冉心中不满且自小不受宠爱早对萧奂持有恨意。然而好巧不巧,他的儿子萧风且却很是崇敬萧奂,常常流连于萧奂处品茗对奕请教学理,他这般痴迷还是因着萧奂身边跟了个扮作侍女的锦杳,几番讨要,奈何他怎么也不肯割舍。这些萧冉自然不知,听信府中谗言说他大哥迟迟不娶是还爱慕着自己的妻子素柔,且萧风且也是她与自己大哥私通得来的儿子。便是一怒之下,萧冉失手掐死了素柔,又借助门前那百年老榕树的精力修炼邪功,对萧奂痛下杀手。
若死,月墨仙君这一世劫便算成功渡了,回到九重天依旧是快活神仙,然而锦杳心里满满的都是他,她贪恋与月墨独自生活的日子,私心驱动,她悄悄跑回仙界偷了非泱仙君的玄天机,借此回到过去,妄想阻止萧冉的毒杀。
自然,启用玄天机再更改命数需要时间,锦杳便利用萧风且的痴心让他好好保护玄天机,萧风且便眼睁睁看着她步入镜内,从仙界到凡间,旧事历历在目,这也足以把萧风且惊得目瞪口呆,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竟是天界白莲仙子,竟然深深爱着她的主人。
就在锦杳为救萧奂与萧冉在境内打得不可开交时,镜外萧冉突然闯了进来,萧风且急忙把玄天机藏在身后却为时已晚。萧冉将之打伤并夺了玄天机,用妖法把锦杳永远困在了镜子里。即便她是仙子不可冒犯,可为了他的野心,就算天皇老子,他也能面不改色地送下十八层地狱。
锦杳成功地更改了萧奂的命数,却被困在玄天机内无计可施,眼看着自己的仙力逐渐被玄天机吞噬,她也只能抱着膝盖坐在镜子里等待灰飞烟灭,或者,别人的解救。直到后来萧冉为了破解玄天机的奥秘不慎将结界打开,她才趁机逃了出去,那时她仙骨不再,一身修为毁于一旦只剩个轻飘飘的精魂。她将自己封进一狸猫体内,借此修养,想再度飞仙。
迫不及待拖着狸猫之体寻找萧奂,却不想,他已被萧冉变成一个苍颜白发老态龙钟的孤叟逐出了国师府。锦杳便像只流浪猫般每天蹲在他脚边“喵喵”地叫着,看他为了维持生计在街角落一遍遍捏着各种糖人,目光安静而从容。
后来他或许是觉得那猫同自己一样颠沛流离无所依靠,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意,遂将她带回家做个伴儿。从此那不起眼的街角,一卖糖人的老汉,一灰扑扑的狸猫总是形影相随,夕阳,将他们相伴而归的身影拉得老长。
两年后,锦杳修成人形,萧奂本就病重的身体却再也撑不住了,看见锦杳容色未改地出现在他面前,将前世今生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
她跪在地上:“对不起,月墨大人,锦杳的私心可能会害你失去仙籍,劫难更多几轮。”
萧奂顿生悲怀,只因遇上了这执著无伦的痴女子,又怎忍心责怪。他昏迷的第二天,国师府下诏挑选舞姬,锦杳便煎好药,留了书,自言以“菁荷”之名混入国师府取玄天机,请他一定要等她回来。
萧奂便强拖了病躯仔仔细细依着她模样淋了个女子糖人,正巧遇上到永安寻镜的江浸月。
后事便如这般,现在想来萧风且定是一眼就认出了锦杳,也知道她来此的目的,所以他才会那样失态的拨断了琴弦拂袖而去。两年来想必他一直以为自己害死了锦杳,愧疚心作祟以致再次见到她连正眼也不敢相对。
后来锦杳才知萧冉为解心头之恨几乎吸尽了萧奂的所有精气,却偏偏不给他痛快,又种了毒根在他体内,留一丝气息让萧奂苟活于世,毒发时仿若万千蝼蚁撕咬心脏,生不如死。如今锦杳说能救他,也无非是利用玄天机回到过去,再次更改萧奂的命数。不用想也知道,私自更改仙君命劫是违逆天规之举,若被仙界发现,锦杳便是自身难保。但靳宿仙君能告知江浸月玄天机的所在,那对于月墨这桩子事如今看来他定然一清二楚,不过是替锦杳兜着瞒着而已,叫江浸月夺玄天机,也只想顺理成章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奈何锦杳依旧执迷不悟。
江浸月左右为难,既不愿锦杳冒险,又不想眼睁睁看着萧奂痛苦死去,或许就如锦杳所说,经她这般折腾,月墨仙君的仙籍极有可能不保,劫难也会多增几轮。在仙界,每个白莲仙子都有一位自己要拼死守护的人,无伦男女不管贵贱,一旦认定便如曾经雪纤所说的那样——生死契阔,相随与共。心下一痛,江浸月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愣愣望着床榻上再次昏迷过去的萧奂和目光坚定的锦杳,不知如何抉择。
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易经年眸色和煦:“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人遇到事情总是顾忌太多,倒不如放手由着自己的心,求个无怨无悔。”
江浸月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一般,她冲易经年点点头,缓缓走到锦杳面前捧起玄天机道:“锦杳你放心去吧,我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锦杳冁然一笑似暗夜花开:“多谢小姐!”说罢一个旋身化作幽绿光影融入了玄天机中,镜面便在这时显现出月墨仙君转世的场景……
江浸月就地盘坐,默念术诀,凝一个透明结界罩住了因尝到仙力而金光四溢的玄天机,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法力耗得愈盛提升的幅度便愈大,好似她体内蕴藏着雄厚的妖力一样。
镜内时间很快就过度到了萧冉毒杀萧奂的那天,锦杳仍然是跟在萧奂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推开窗看见庭中白莲开得亭亭清丽,便亲手摘了莲心子去酿酒。
微风徐徐,暑气迎面。萧奂眉目清贵,抱一本闲书坐在竹下石桌前,信手翻一翻再抬头望望那尽态极妍的莲花,恰好看见锦杳端了杯盏过来。
“大人,这是奴婢刚酿的莲心酒,一时不知味道如何便斗胆送来让大人帮忙尝尝。”于是仔细执壶为他斟满一杯。
“难道你不知道这炎炎夏日淡酒不如清茗来得讨喜么?”萧奂打趣道,端起酒就要一饮而尽。
“等等。”锦杳又为自己满上一杯,勾起嘴角,“这杯酒让奴婢同大人一起喝吧。”
“哦?你今天倒是挺有兴致。”萧奂举酒相敬,浅尝一口,在嘴里品了好久才肯咽下,然后一杯饮尽,笑道:“这酒,苦得很。”
“若是杯毒酒,大人还会甘之如饴吗?”锦杳却问得认真。
萧奂随意把玩着酒杯,终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