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那使官看江浸月都双眼带煞,就差喷两把利刃出来将她千刀万剐了。易经年被江浸月那一巴掌生生拍晕了过去,也不知是她太用力还是运气太好恰恰赶上了。
看着那群从宫里赶来的太医七手八脚进进出出,江浸月深深感到自己的小命随时都可能遭王八皇帝摧残了去。默默守在易经年的屋外,祈祷他的左臂千万不要废了才好,无事又摸摸随身携带的玄天机,企图跟它培养好感情,因为从锦杳他们那里回来后,这镜子就像沉睡了一般再也没见它发出金光,就连她拿自己法力去引诱,玄天机也一概不理。就这样琢磨着,不觉竟倚在一棵茂盛的红梅树下睡着了。
醒来是在易经年床边,看着他略有苍白的俊脸,江浸月才发现不对劲——敢情她睡觉还带梦游啊!再瞅瞅易经年左臂白纱包裹处血浸浸的,不是吧!她梦游还把人旧伤打复发了?!江浸月做贼心虚,想着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于是拔腿就要跑,手却突然被人使劲拽住。回头看易经年眸子里含着几丝若有若无的戏谑:“珞儿,你可把我压坏了。”
“啊!呃……我也不知道我会梦游来着……”江浸月面有愧疚。
“从梅花树下梦游到我房里来,你有何居心嗯?”
“我没……我……”顿了顿,怀疑的眼光如雪亮的刀子剜过去,“你怎么知道我在梅花树下睡着的?该不会是……”你把我弄过来的吧?
“不是!”易经年打断她的话,坐起身来眼神飘忽,望着她突然又绽开笑容,“你过来。”
江浸月狐疑又犹豫地凑过去,头顶微痒,片刻后易经年伸手从她发间摘下一片莹润的红梅花瓣来。“喏,这下总信我了吧。”他顺手将花瓣含在口中,丹红色,衬得他那薄唇格外性感,又听他十分享受地赞叹一句,“好香……”
江浸月眼睛都看直了,说话磕磕巴巴:“这……这个……很好吃?!”
“要不你也尝尝?”说着就要递过来。江浸月忙不迭跳开:“你你你这是调……调……”
“调戏黄花……”易经年挑挑眉,“大闺女?”
江浸月脸上顿时红云翻飞,心里却几乎气炸,抬腿一脚就要踹过去,见他一副伤残模样又强忍下了,轻哼一声:“既然你已经醒过来,那我也该走了。”
话毕扭头就走,冷不防手上一紧猛地被拽了回来。易经年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黯然道:“如今我这副模样,便是奢望你多陪陪我也不行么?”
江浸月触电般急忙挣开他的手,错开脸隐藏自己面上的不安:“能陪你的女子多了去了,又何必……”
“你这是在刺激我吗?司徒珞允,能陪我的女子是多了去了,可你见过哪一个会让我不顾一切挺身为她挡剑的?”易经年眸光深重,“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难道你还不明白?”
“对不起……”
“我不要什么对不起,只要你留下来。”那双手复又紧紧捉住江浸月的手,易经年语气温柔。
“你让我想想。”江浸月夺路开逃,直到冲回自己房间才止下步子,“砰”一声锁上门,身体却支撑不住贴着门滑落。口中溢出血来,旧伤未愈,胸腔里那扑通扑通跳着的地方又开始痛了。莫名的痛苦起来,她把脑袋埋进膝盖,手里死死攥着那莹彻的白玉锦鲤,几乎要嵌进骨骼里,冰冷的温度,传递至全身。
这么久了,离散天涯,他还会记得她吗?会吗?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易经年恼怒地砸去一个绣枕:“滚!”
门却被人轻轻推开,映出使官那一张肃穆的脸来:“七王爷息怒,国师府那边有消息了。”
易经年目光一虑:“你说。”
“消息说,赵铮和他属下皆是死于一种叫断肠散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难以觉察,滴酒入喉百步穿肠。可宾宴上除了忙于奏乐未来得及喝那酒的萧风且和修炼邪功百毒不侵的国师,其他人一并被这药毒死了……”
“你的意思是,萧冉并不知道酒里有毒?赶尽杀绝……够狠。”
“昨天他们还在后花园的桂树下找到一具仆人尸体,他脖子被拧断一招毙命,更奇怪的是外衣遭人剥了,由于埋得匆忙,尸体腐臭桂树枯死,这才给人发现了。”
“下毒的就是那个冒充仆人的人?”
“此人武功高强,定非等闲。”使官顿了顿,“据王爷看,他和杀死国师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是不是都不重要。”易经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赵铮的虎符呢?”
“属下没用,被人抢先夺走了。”
在使官的搀扶下起身,易经年望一望窗外,眸子深如寒潭:“看来当初我以小小郡守去试探,未免太草率了些……”
过了几日,易经年左手勉强能活动便央了江浸月一同陪他去街上透透气。
那天小雪纷飞,银妆素裹,永安街上人影寂寂,仅有几家卖肉包子的小摊上升起几缕热气,却衬得灰蒙蒙的天空越发清冷。江浸月被裘袄捂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黑亮的眼睛无精打采地望着,冷风透过缝隙钻进脖子里,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战。
这不是故意找罪受吗?江浸月心犯嘀咕,一个劲朝冻得跟冰块一样的手里呼热气取暖,斜眼瞅瞅悠游自在的易经年,他竟像感觉不到寒冷一般,从脚底到眉毛尖都写着从容不迫——唔……仪态翩翩的佳公子,引来好几个怀春少女的青眼。感觉到她的打量,易经年体贴地望过来,关切一句:“很冷么?”
“废话。”江浸月的不满情绪显露无疑。
“手怎么冻成这样?”易经年无奈地捧起她双手,温暖的大手仔细为她搓了搓,又呵几口气,再搓……
“还冷么?”
“你当自己在搓床单啊!”
“好心被雷劈。”即便这样说着,易经年的手依旧不肯松开,动作逐渐轻柔了,“以往的冬天你就只呆被窝里么?”
“哪有……”
不远处一辆朱漆马车缓缓跑来,帷帘几度被寒风吹起,隐隐约约露出车内那一张冰雕玉琢的脸,他扫一眼窗外那相互搓手取暖的男女,面容顿时冷若玄冰,叫人不敢正视。
“主公……”旁边的男子忧心忡忡。
“回忻菏。”尽量不去在意,狭长的凤目里却似揉进了窗外那寒冷雪花。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落了江浸月满头,晶莹剔透的,些许化成水雾沾湿了她的鬓发,不经意瞧着有几分狼狈,易经年忍俊不禁,正想伸手为她拍一拍,又觉此番为她增了几丝别样风情,轻云闭月,流风回雪,心霎时沦陷。手临空顿住然后放下,便懒得为她拍了。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江浸月没有理会他这奇怪动作,一心计算着他们还要走多久,足够冻死街角的话就打道回府。
“前面不远。”说话间路过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小贩灰袄裹身躲在炉前烤火避风雪,见到他们,立刻扯开嗓子:“买糖人喽,新鲜的糖人!”
江浸月闻声停了步子,回头看看那穷酸小贩,脸上失望微不可察。“我要这块。”她指一指那被捏成婀娜女子模样的糖人。
“好嘞!姑娘两文钱!”小贩笑眯眯地取了糖人递过去。
易经年付了钱,见江浸月盯着那糖人一脸失神,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不由问道:“嫌它不好看么?”
“没有月墨上仙捏得好看。”她眼底失落。
易经年宽慰地拍拍她肩膀:“别难过了,听话。”
“我只是在想月墨上仙和锦杳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生不能共眠死后同栖,总算是在一起了,你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只要情还在,是凡是仙也没多大不同……”
天寒地冻,酒总是最讨人喜的。两人来到一家客栈,易经年点了一桌子江浸月爱吃的菜,看她鄙夷的模样,才道:“今天府里没柴火了,便只好在外将就一顿。”
“我想喝酒。”
“小二,来壶桂花酿。”
小二手脚麻利地将酒送到两人面前,江浸月二话不说提着壶便“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便想起那个白衣冉冉的人来,有时候真的很想大醉一场呢。谁记得谁,谁又忘了谁,都不在乎,生死有命,打马红尘皆是过客,记着忘却又有什么区别呢?
易经年一把夺过酒,脸色便沉下来:“你怎么把我忘了。”说罢仰头狠狠灌了几口,却又突然顿住,酒壶往江浸月面前一挪,漠然不语。
“为什么又不喝了?”江浸月疑惑。
“若我们都喝醉了,谁送你回去?”
江浸月哑然,又喝了几口酒觉得不妥,遂打开窗户想吹吹风让脑袋清醒些。冷风灌进来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悠悠琴声,探出脑袋一望,见远处高楼上一紫衣男子信手拨弦,意态潇然,轻纱帷帘被风卷得肆意飘飞,小雪便纷纷扬扬撒落在他肩膀。
那一曲《凉夜》依旧空灵,却听不出悲喜。江浸月想,若干年以后一定会有个女子再次为他舞起那支《风剪梨花》,届时月前花下流连忘返的,再不是他独自一人。
“在看什么?”
“没有。”
“那快把窗户关上,否则邻桌要来找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