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客栈,易经年又牵着江浸月去了附近的永安寺,雪虐风饕的季节,人们大都窝在家里围着火炉打转,寺里香客渺如晨星,连那仅有的几缕轻烟也被那小雪遮得杳无痕迹。
由于上一次在寒山寺里备受惊吓,江浸月要死要活也不愿踏进寺庙半步,生怕又蹦出一堆蛇蜂涌过来。
易经年自是不知江浸月在怕什么,看她一脸坚决,无奈只好绕道带她去参观庙后的九渊塔。
九渊塔。江浸月听到这个名字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
易经年并未注意,边走边道:九渊塔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那时魔军猖獗危害人间,大天之下民不聊生。他们还虏了天君的妹妹作魔族皇后,并以此要挟天君让出半壁江山,要同他平起平坐。天君颜面扫地,恰巧那时仙界神仙个个不济,只得派出闭关多年的战神陌九渊下凡除魔。他和魔君那一战打了七天七夜,六界无不飞沙走石,天雷万丈,终是魔君败了下风,被打得魂飞魄散。天君由此天威大长,便亲手投了镇妖宝塔于凡间,命名为九渊塔。那塔里关着很多危害人间的妖魔鬼怪,几经天雷冶炼,就会化为浓血。
“怎么不说话?”易经年狐疑。
“这些都是听你师父说的么?”
“是啊,以前在雾虚岛,他闲着没事就会给我讲他们神仙的那些事。你对我师父很上心呢。”
“有个神仙师父,我眼红了。”虽是玩笑,易经年还是能察觉到她的异常。不由叹息,真是个能折腾的姑娘啊,偏偏她什么都不告诉自己。无奈地抚了抚额:“这塔有九层,里面戾气重得很,常人无法轻易进去,我们便在这下面望一望好了。”
江浸月想了想,抬头一看,这古塔犹如山峰般直插云霄,云雾袅绕处依稀可以望见那罩顶金光,冷清而不乏庄重,是九渊大人的气质——虽然她只见过他的背影。既然这是镇妖塔,那还是远离的好,万一又被逼出原形她真不能想象易经年会是什么表情。遂主动拉了他:“高了我头晕,我们回去吧。”
易经年也不责怪,道:“天这么冷,在外吹得太久会染风寒,便听你的回去好了。”
两人便转身离开,顺着出寺的阶梯,一路脚印深深浅浅。
回到房间时江浸月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她知道其实这次是易经年见她整日抑郁便故意拖了她出去散心,什么府中没了柴火,不过一个借口,他身为堂堂七王爷,使官就是烧了自己铺盖卷割了自己八两肉也不敢把他冻着饿着。
锁上门,坐在桌前什么都在想,九渊九渊,这两个字犹如梦魇般纠缠不休。又掏出玄天机来,无论如何,那二十年前的记忆她是非知道不可:既然你现在对法力不感兴趣了,那血呢?打定主意,便一狠心咬破手指头把血点在了镜面上,玄天机忽然金光大作,镜面如涟漪扩散显出模模糊糊的倒影,正是她才参观了不久的九渊塔。
她心底一沉,莫非这塔跟自己二十年前的那段记忆有关?玄天机金光越来越盛,片刻后竟悬在半空猛地从窗牗飞了出去。江浸月大惊失色,也跳出窗户拼命追在它之后。
让她没想到的是镜子居然飞去了后花园片刻就消失不见,赶紧跑过去,映入眼帘的是闲亭下一位风流倜傥的青衣仙君和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衣仙君,两人执棋苦战,似是没有发现她的到来,而她追寻良久的玄天机就落在白衣仙君的身旁。
这何尝不是有意召见?江浸月急忙走过去,恭敬地服礼道:“小妖江浸月见过靳宿仙君、非泱仙君。”
非泱数一数自己被吃掉的黑子,明知故问:“你认识我?”
“小妖只认得玄天机的主人。”
“诶诶诶,你不是妖,是人。”非泱仙君抬头瞅她一眼,纠正道。
“既然来了,不如替我们去泡壶茶来吧。”靳宿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把这盘棋九重天上搬下来,着实不易啊。”
“去去去,大冷天的喝什么茶?”非泱弯了眉眼,“小鲤鱼帮我们找两壶酒嗯?”
江浸月连连答应,一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我说,办正事要紧,还喝什么酒?”靳宿埋怨,白子一下又吞了非泱一子。
“什么正事?不就来看看那鲤鱼精怎么样了么,玄天机收回来了,对我来说就没什么可算得上正事。”非泱兀自沉迷,“唉,你这棋可真够消遣人的。”
“你忘记这府中还有一位难缠的主了么?”
“你说你徒弟?”非泱恍然大悟。
“你觉得我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又不是我徒弟,我瞎操什么心,当初可是你脑袋发热要去收这个徒弟的,既然装死装了这么久,再装到真死那天也不难。”
“嗯,说得在理。”靳宿淡淡笑着,又吃掉非泱一子,“可他如今把江浸月都给私藏起来了,你那命格是不是也要改一改了?”
“怎么改?直接扔九渊那里去投怀送抱,然后暴毙身亡?唉,你就是一根筋直通大脑,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司命你做久了是不是脑子有点充血……住手!老子这颗小黑怎么又牺牲了!你小子不心狠手辣一点会死……”
“非泱大人!”江浸月抱了酒一脸惊恐地望着就要暴跳如雷的非泱。
嚣张气焰顿时被浇灭,非泱勉强扯个笑竟比哭还难看:“嗯,小鲤鱼这么快就把酒找来了?”
“这是陈年的女儿红,府里仅有两罐,我……”私自偷了来如果让使官发现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打死。江浸月心底念叨,谁叫他整天藏着掖着不拿出来分享呢,她打这酒主意已经很久了。
非泱听之迫不及待地开了封,使劲闻一闻,再品一口,颇为享受地赞叹道:“嗯!还是凡间的酒好喝!最近三重天上那仙婢酿的酒总是苦的,月墨居然还喜欢得跟什么似的,真不知他历劫归来感官是不是不灵了。”
“呃……敢问非泱仙君,那酒……是不是叫莲心酒?”江浸月吞吞吐吐。
“好像是这名字,怎么你对酒也有研究?”
“呵呵,那倒没有!曾听别人提过而已。”江浸月讪讪道,心下却欢喜得紧,“不知两位仙君来找小妖有何吩咐?”
“也没多大事,听说你帮我把玄天机找回来了,便顺道来收回法器。”
江浸月望望一脸平静的靳宿,故作委屈道:“小妖无能,开启不了玄天机,找不回记忆。”
靳宿果然抬起眼来淡然看着她:“能以法力维护镜中人,能用血召唤玄天机,你的能耐,不小。”
江浸月心知靳宿的嗔怒,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回答,“扑通”一声跪在他们面前,坚定道:“以血污秽了玄天机是小妖不对,但若以法力救人有错,小妖愿意接受仙君处罚。”
“哎呀!这是作甚?”非泱急忙将她扶起,一脸苦口婆心宽慰道,“谁说要责罚你了,我这玄天机主人都没说话,你认什么罚?”横一眼靳宿,“当初是你让小鲤鱼去寻玄天机的,记忆找得回找不回都看她本事,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拉着张脸干啥。”
靳宿不说话,眼睛落在黑白交错的奕盘上抬也不抬。
“虽然你这次私自帮那莲花仙篡改月墨的命数是有些不对,但最多算一笔勾了我辛苦排的命格,也没什么大不了,罪不在你,那莲花仙不是被贬去三重天当酿酒仙婢了么?”
“多谢非泱仙君体谅,小妖以后再也不敢了。”江浸月粲然一笑,“那仙君能帮我找回记忆吗?还有那个西泠究竟是谁,九渊大人又是谁?”
非泱愣了愣,长吁短叹道:“这个我也没法帮你,时机成熟了你自然就记起了,至于他们是谁,或许你早就明白了。”说罢又回到奕盘前喝了口酒。
“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回去了。”靳宿复又勾起嘴角,掩饰眸中的深邃。
“唔……倒是忘了时辰,禋阳那边还等着跟我去妤山走一趟……”话音未落,两人已没了踪影,连石桌上那两壶酒都没带走。
江浸月叹一口气,慢慢踱步到闲亭的石桌前,望望桌上那两壶女儿红,就着非泱启了封的那坛喝一口,赤辣的味道瞬间钻入喉咙,泛开在脸上。没一会儿酒就被她解决了一大半,直到江浸月两眼看着那坛底越来越深,才觉脑袋有些晕乎。背上却寒毛四起,猛然抬头,见那使官站在身边寒浸浸地望着她。
江浸月颇为愉快地举起酒坛子来冲他笑:“大人要不要一起喝?这酒烈得很,驱寒。”
使官面皮阴森森的:“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嗯……不是上好女儿红吗?”又从容喝一口。
“小祖宗哟!这哪是什么女儿红!是太医私给我的起阳酒,壮阳补肾!”
江浸月一口酒汹涌地喷了出来。
第二天江浸月抑郁颓废在后花园中痛饮起阳酒的丰功伟绩就传遍了全府,她丢脸丢到家就差出门蒙上条大白纱,心里把那使官诅咒了个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易经年推开她房间门时她还缩在被窝里熬着不见天日,一听到有人来了脑袋也不伸:“出去出去!本小姐怕冷不出门今天不用服侍了!”
“奴才是来请小姐喝女儿红的。”易经年强忍着笑。
被子就在下一刻被裹得更紧,里面人哭丧着声音道:“喝你大爷的女儿红!给老子滚!”
“啧啧啧……受的刺激还不小。”易经年一把将她被子掀开,冷不防江浸月一脚就踹了过来,力度大得险些把易经年踹倒在地。看清眼前人后江浸月更是激动:“连你也取笑我,你也滚!马上滚!!”
易经年无奈将她拢进怀里,忍俊不禁:“好啦,以后谁敢再取笑你我就把他扔进起阳酒里泡上十天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