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宫殿里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血腥味,铁索碰撞之音格外沉重,仿若响彻在天地之间。塔外风声过耳,一抹刺眼紫光从天际边划过落在殿内三根诛仙柱前,他紫发飞扬,眉眼长挑,犹如盛开在无间地狱的黑色曼陀罗,那身玄衣渲染成大起大落的花色,死亡气息悄然呈现,他魅惑至极却接近虚幻。
尾曳不动声色注视着柱上雕刻的流利狼纹,一挥广袖,紫光盛起处一银白色庞然大物倏地从狼纹中跃出来,它额心戴饰,双眼阴戾,浑身散发出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残酷与血性——竟是同柱上雕纹一般无二的健硕雪狼。
尾曳抬手轻轻抚了抚它的额头,方才还同他一般高低的雪狼顿时缩小得只有寻常雪狼大小,眸中的阴狠之色也消失殆尽。
“回她身边去吧。”
他笑如冰山雪化,温柔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小雪狼抬起头撒娇般蹭一蹭他的手,瞬间便跑得不见了。
江浸月和鹤顶红走下九渊塔时,塔中妖魔无不恭敬地让出一条路来,几个小鬼还极贴心地点亮了墙角熄灭的烛火为他们引路,那派头,跟见了布泽夙浼之辈一个形容。它们让路让得迅速,江浸月他们赶路也赶得迅速,一路沿着石梯直奔而下,轻而易举穿过塔门的结界,两人站在塔外再回望依旧觉得匪夷所思。正讨论着是不是那什么狼萤珠作祟时,江浸月的裙子突然被什么拽了拽。低头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她的小羊羔满是欢喜地衔住她裙角,又撒欢又跳跃,又舔又挠,江浸月激动地蹲下来搂住它脖子,几乎要泪流满面:“害姐姐我找了这么久,你,三天不许吃鸡屁股!”小羊羔默默石化……
“这就是你养的那雪狼?”鹤顶红惊疑地戳了戳它脑袋,“怎么像条狗……”
于是鹤顶红的指头差点被咬断……
九渊塔上,那紫发黑袍的男子淡淡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回到永安寺,江浸月他们却意外地发现江衔月和云冰祁都没在寺里,而屋内烛火还亮着,一灯荧然,一颤一颤带着江浸月的心也惴惴不安。
鹤顶红急忙叫来睡意朦胧的住持,然而他却对他们的去向毫不知情。
“你说会不会是阿衔发现我们不见了,便带着那坨冰去找我们了?”
“不会的,他伤得那么重,若是找我们姐姐决不会也带上他。你说,他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鹤顶红恨恨道:“阿衔应付魔军措措有余,但如果带上那坨该死的奇冰就不一定了!他们就算走也不会走得太远,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
“嗯。”江浸月点点头,两人便急匆匆地又跨出了永安寺。
山谷中远景似烟,树木经由北风的摧残大都只剩下光秃秃的脉干,枝影横斜,像一副水墨丹青般透露着朦胧之意。暗香浮动,水色轻寒,一波一波荡漾着那若有若无的月光。一纤瘦窈窕的金发女子赤了双脚坐于水边,嘴里吹弄着一精巧的乳色海螺,悠悠曲调一如那天边月色般澄澈空灵。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停下吹奏,莞尔一笑:“你醒了?”
“你不冷吗?”白衣男子淡然望着她。
“我和你们不一样,怎么会冷?”
“你说你叫江衔月,你和阿浸是什么关系?”
“我是她姐姐。”
云冰祁突然不说话了,只愣愣地望着风冷波寒的湖面。姐姐……他默念着,在那个家,她一定过得很幸福吧?心底没由来地升起一股怅然情绪,又逐渐泛开,生生被他压了下去,“这是哪里?”
“永安寺的山谷,我们掉下悬崖了。”江衔月转头静静看着他俊逸的侧面在月光下勾勒出绝美轮廓,长睫泼墨如断翼凤蝶,平生出苍白脆弱的错觉来,他整个人虚幻得犹如月下薄雪,美得极致却不夺目,偏偏叫人移不开视线。
目光一掠,看见天际边黑云滚滚,邪气弥漫,江衔月心道不好,魔族之人又来了,看来他们今日不将云冰祁抓走是不会安心的。但人多势众,凭借她一己之力定然打不过他们,搞不好还会再次让云冰祁落入魔界之手。
江衔月来不及多想,从身上拔下一块流光溢彩的金色鱼鳞递进云冰祁手里:“云公子,下水之后记得把这个含在嘴里。”说罢拉起云冰祁“扑通”一声直接钻进了湖里。
云冰祁还没明白过来已身在水中,冰冷的感觉顿时从身体一直浸湿到心底。他听江衔月之言把鱼鳞含在口中,顿时呼吸变得平稳,湖底一片通透,甚至还能看见身边游走的各种鱼儿,而他此刻又何尝不像一尾鱼呢?这就是她以前的生活吗?脑海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不免自嘲地笑笑,现在好像连思想也不是自己的了。
水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男子严厉吩咐道:“到处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无论他们是死是活都必须给我捉回九渊塔去!”
“是!”几个魔兵齐声回答后便四散而去。
夜色更深了。
江衔月和云冰祁两人躲在水下皆不敢吭声,因为他们知道魔兵还在附近。看着云冰祁脸色越发苍白,江衔月面色一惊,才想起他受的内伤还未痊愈,就算有她的鳞片支撑,若一直这般在水中泡下去,他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江衔月犹豫地伸出手握住了云冰祁的手,源源真气沿着手臂不断送过去,而彼此的掌心也因紧密贴合变得温暖起来,又逐渐传递至全身,最后慢慢汇入胸膛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种感觉很微妙。
冷不防水上又是“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黑色身影迅速潜下水,在看清他是魔兵时,江衔月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是聪明,水中也能怀疑到。立刻扬过去一个水波猛地将他打翻在水中,他扑腾了好几下才稳住身体,一时警惕得跟潜伏的夜枭,紫光腾腾的眸子探查一圈后锁定目标,却不进攻,调头就往湖上游去。江衔月岂会给他通风报信的机会,水中是自己地盘,就没有理由吃败仗,她指尖捏诀,无数条水草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腿,然后是腰,最后是嘴,任他一顿好挣扎也没逃出来,既发不出声也使不了力气,瞪着老大一双紫眸,连讨饶的话也喊不出来,他注定要永远留下来与这些水草作伴了。
许是久久没有等到下属的回音,虎蛟兽又派了两个魔兵下水,依旧被江衔月用同样的方法困住了。
虎蛟兽也察觉到湖中有问题,心道十有八九他们都是躲在了这里,于是这次索性亲自钻进水中查探,他当然不会想到湖中已备好一天罗地网等着自己,脑袋刚刚没入水里,脚下就被什么东西使劲缠住了,且越缠越多,他恼怒地拔了刀割了下去,没想到被割掉的水草居然没有散落,反而缠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他便眼睁睁看着一白一金的影子直直从湖内跃出,而自己怎么也动弹不得——捆他的哪是寻常水草,而是江衔月从她师父那里讨来的捆仙索,越动捆得越紧。
江衔月一条白练杀了岸上所有魔兵,再伸手去拉云冰祁时却对上他冰冷的双眼:“你为什么要救我?”
“如果我说你曾经也救过我呢?”江衔月心知他的怀疑,斩钉截铁道,“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
云冰祁心中微微一震,抬眼撞入一片漆黑的眸色中,只觉月光下她那近在咫尺的眼眸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星辰。
“我修为尚浅,腾云不能像师父那样飞得很远,所以要上悬崖只有等师父来救我们,我已经向他发去求救传音了。”江衔月似有自责,“跟师父快十年却只学了个鸡毛蒜皮,还是这般让他不省心……”
两人皆已疲乏,江衔月带着云冰祁在半山腰上找了个山洞,犬牙交错的洞内荒草、乱石遍地,壁上岩缝里还流着一股细细的清泉,为这寂寥的黑夜增添几分潺潺之音。江衔月信手凝法烘干了云冰祁的衣服,又给他罩上一个防寒防虫的透明结层,自己则倚在旁边稍微平整的岩石上打盹儿。
隐隐听到身边的人低声呓语,江衔月急忙坐起身来,发现云冰祁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额上还渗出一层密密的冷汗。抚手一探,竟然是火烧火燎一般的赤烫。她法力太浅,造的结界终究难以抵御这漫漫寒夜。
一定要保护他。
江衔月寻思半晌,盘腿而坐,手指挥动,金光闪耀间源源真气不断送入云冰祁体内,她这才发现夙浼下手太狠,云冰祁的五脏六腑几乎都快被震碎了,为什么她刚开始没有察觉到呢?随着真气的流失,江衔月手上爬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鱼鳞,然后渐渐变深直至完全呈现……那时她既想着要救他,又怕耗费太多真气现出原形,无奈收手,脑子却眩晕一片,浑身虚脱迫使她轻轻倚在了云冰祁身上,意识模糊的时候费力睁眼,她看见山洞外一轮月亮此刻圆得正好,清辉许许,一如二十年前他从九天上降下来的那个夜晚,清冷眼波如这月色,还是一层不变……
“阿浸……”他若有感触朦胧地低唤道,紧紧把她拥进怀里,声音温如春水,“现在还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