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冰祁也不急着回忻菏,而是带着江浸月转弯去了一处叫近安的小镇。近安所谓近安便是临近永安,这小镇四面环山,镇上之人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鹤发鸡皮的老管家轻轻推开屋舍之门,恭敬地对云冰祁道:“主公,您要的房子属下已经准备好了。”
“嗯。”云冰祁颇为满意地拉着江浸月往屋舍中走,这屋子相对于易府来说并不大,但清雅之景毫不逊色,入眼是鱼塘、假山、木桥,而正屋便坐落于这山水之间。小桥两旁依着寒梅,似是昨夜风冷较盛,雪压枝头,残红零零落落的坠了一地,有些还被淹没在雪层里。
脚踝的九阕铃清脆作响,更为这静谧的院落增添几分淡远。
许是自己一身嫁衣很吸引眼球,江浸月总觉那老管家隐在眸后的目光有些古怪。再一回头看见气喘吁吁的小羊羔,她立即明白了缘故——那么健硕的雪狼除了奔跑在山间外走到哪都是稀奇。
在丫鬟的服侍下沐了浴又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袍子,江浸月顿时神清气爽,与云冰祁一同用餐都显得胃口极好。瞥一瞥淡然自若的他,完全没有做逃犯的样子——早上路过集市,她果然看见灰墙上四处贴着通缉令,一时间还真想不通为什么王八皇帝会翻脸追捕他。
“阿浸?”云冰祁不知何时已淡淡地望着她。
“啊?”
“我说你看看着我干什么?”
“呃……今天的你特别好看!”江浸月笑嘻嘻地打趣道,这也并不是谎话嗯!云冰祁挑一挑眉,嘴角牵起天山雪莲绽放般的笑容:“是吗,我也觉得。”
“……”
看来他今天心情非一般的好,江浸月默默扒了两口饭,顺手夹一块肉投进小羊羔嘴里,顿了顿:“我们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呢?”
“你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
“哦……”江浸月寻思着,那我现在要走呢?心知这话说出口会讨来冷眼,便不做声,忽觉自己身边好像多了什么趴在桌上,一扭头就对上小羊羔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江浸月差点吓个半死,这是要多饿才能叫一头雪狼忍不住往饭桌上爬啊!桌子差点给它掀翻了啊!江浸月拿筷子头毫不客气地敲上它脑袋:“叫你爬桌子!下次再这样就饿三天剁爪子!”
看着小羊羔无辜地哼哼,心下一软又夹了三块肉做安抚。
“你平时就这样训狼的?”云冰祁饶有趣味地问。
江浸月心叫糟糕,刚才凶巴巴的模样被他看去了,脸上一烧,弯了眉眼讪讪道:“嘿嘿,就这一次,一次……”
“有句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莫非我平时把你饿坏了?”
“呃,没有……”才想起他以前也是如此罚自己饿三天的,这敢情还被传染了?
一顿饭稀里糊涂地吃过去,下午准备带着江浸月出去透气。果真通缉令不贴来近安就不甘心,江浸月碎碎念,谁想大狐裘都裹在身上了,跨门槛却给绊住狠狠摔了一跤。于是掐着手指算天算地算到今天运气不好,只适合窝里蹲。
云冰祁二话不说把她抱回屋,挽起裤腿一看,没流血没破皮,只是红了好大一块,他却冷着脸吩咐下人送来药膏,仔仔细细为她涂了个遍。
“我没那么娇惯的,没事,你看我还能走,要不我们继续去逛街。”江浸月最怕的便是云冰祁拉下脸,冷得跟……鹤顶红所说的一坨奇冰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伤了筋骨怎么办!”他语气里有些火气,直烧得江浸月摸不着头脑,只好闷闷地看着他为自己揉膝盖。渴望已久的温暖,如今真正拥有,心里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想,或许他真如天边那轮明月一般,看着美好,等迫不及待地触碰到才发现他无论表里皆是清冷的,有时候甚至会一路冷到心底,哪怕,他是将她拥入怀里好好护着。
打理好伤之后云冰祁径直走出了房门,却没对她再说过一句话。她呆坐了一下午。傍晚时分,管家送来晚饭,她才听说云冰祁本是打算去见一个谋士,结果她受伤让他耽误了时辰。
心里被愧疚淹没,江浸月一直坐在烛火下枯等,等云冰祁来看她,然后真挚地跟他道个歉。渐渐的夜静更深,她没撑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鼻尖淡淡的幽香飘散,江浸月一喜,硬是从朦胧睡意里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清冷的容颜。
“醒了?趴在桌上睡觉也不怕染了风寒?”云冰祁低着眼看她,关切道:“腿好些没,还痛吗?”
“有那么点。”江浸月咕哝着,心下暖得犹如雪化。
“我看看。”云冰祁将她放在床边,轻轻掀开裤腿,见她膝盖几乎都呈青紫色,眸色一冷,“伤怎么加重了?”
“有吗?”江浸月故作疑惑,下午时不想让人看见她难过便赶走了屋内所有仆人,闷得慌跑去开窗,结果下床时不小心又摔了一跤。
云冰祁没有说话,拿了药膏来为她擦拭。
以为他又生气了,江浸月惴惴不安道:“如果你忙的话,这些可以让阿兰来做。”阿兰是管家派给她的贴身丫鬟。
“她们我不放心。”云冰祁头抬也不抬。
江浸月猛地扑上去抱住他脖子,委屈道:“我以后小心就是了,你别生我的气。”
云冰祁一愣,放下手中药膏将她圈进怀里:“你总这么让我放心不下。”揉了揉她的头发,宽慰道,“没生气。”
江浸月这才安心地放开他:“很晚了,快去睡吧。”
“如今你是我的人,你叫我上哪去睡?”
“啊?!”江浸月脑子飞速运转起来,意思是今晚要睡在一张床上!脸上立刻飞起一抹红云,支支吾吾道,“那个,我的床有点小,这几天又吃胖了,恐怕……”
“那你睡里面就不怕被挤下去了……”脸上一本正经,内心却忍俊不禁,见江浸月久久没动作,又催促道,“快些,我今天累坏了。”
江浸月开始磨磨蹭蹭地往角落里爬,又想起什么:“大冬天的俩人盖一床被子太冷了,我叫阿兰再抱一床过来。”
“我们挤紧一点就好了。”
“那个……”
“你今天还睡不睡?”
于是磨磨蹭蹭的身影继续往角落爬,钻进被子就把脸捂了个严实。云冰祁啼笑皆非地吹熄了蜡烛,解下外衣再掀开被子往里一躺,不用看都知道江浸月现在脸上定是火烧火燎。顺手将死死贴着墙的她拢进怀里,得来那人一阵拼死拼活地挣扎。不由好笑,用惯有的威严声音在她耳边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的。”
那人身子一僵,立刻安安分分地躺在他怀里不去动弹。
“我知道你睡不着。”江浸月一只手忽地勾上他脖子,黑亮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她低声问:“你想不想去南海?去我以前生活的地方。”
“嗯?”单字带起疑惑的鼻音。
“不带你去看看总显得我不够坦诚,哈哈……我想把你变成一条鱼。”
“变成鱼?你能带我去么?”
“你把眼睛闭上。”江浸月顺势将手覆上他眼睛,那长长的睫毛与掌心擦出的微痒之感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捂住了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手指舞动在云冰祁额上结了一个淡蓝色的印,一时间蓝光大作,两人皆沉沉睡在床上,梦境中却是别样的场景。
夜里的南海分外美丽,月光如雪缎般洒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水纹折皱成粼粼银光,远远地铺成了一条光带,像是通往最圣洁的小岛,登上月的彼岸。沉寂的深海被夜明珠的柔和光芒点亮,江浸月牵着云冰祁的手畅快遨游其间,云蒸霞蔚似的珊瑚丛,千奇百怪的海底礁石,还有各类游弋或隐藏的鱼虾,偌大的海底,一片祥和。
当然,江浸月更想带他去看的是自己的家,那里有阿娘,还有姐姐、鹤顶红,以及她从小捉弄到大的胖二熊。扭头看一看云冰祁被水吹散的三千青丝,他的面色在水底呈现出一种清澈的美好来,淡冷的模样,一如环绕周身的海水。暗自庆幸自己没把他变成鱼,否则这大好美景她又要遗漏了。
一到南海就觉得分外亲和,即便是在梦境,她心里迫切地想把自己的一切介绍给他看,喜欢的、讨厌的,见过的、没见过的,然而这梦毕竟短暂,她想或许以后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她拉着他去看她的所有往昔。
轻轻走进自己家的小木门,阿娘她们应该早就歇下了吧,她想,才想起这是梦境,她们看不到自己。回头兴冲冲地向云冰祁介绍道:“姐姐修成人形的那天,海底求亲的公子哥们差点挤塌了我家大门呢!”
“那结果呢?”云冰祁眼中趣味甚浓。
“结果我姐姐谁也没看上,倒是浪费了我家好多粮食。”江浸月眸光一暗,“姐姐,她一直都在等你……”
云冰祁握紧了她的手,“为什么要等我?”
“你肯定不信吧,因为你曾经救过她,你的前世……”
“所以,那天晚上你才会骗她说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易经年,才会叫我好好照顾她,而你嫁给了别人?”云冰祁目光似要将她看穿一般,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阿浸你记住,这世间什么都可以让,唯有爱不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