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浸,刚煎好的豆饼怎么都不见了!”屋内传来江老太的怒喝声。
江浸月脸“唰”地一红,犹被雷劈般急忙拉起云冰祁往回走:“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再过来看吧,哦对了海之角的患羽花开了千年难得一见我们这就去赏……”
“你该不会把那些豆饼全偷吃光吧?”云冰祁打断她的话,很不客气地揭穿她的伪装。
江浸月顿时泄气,一脸挫败地垂下头,无力狡辩:“我没有……”直接被云冰祁拖了进去,只见大小贝壳装饰的小屋子里,江老太两眼喷火地瞪着面前一尾蓝色小鲤鱼:“这可是我要拿去祭拜你爹的啊!去,给我滚进屋里闭门思过,明天一天不许吃饭!”
小鲤鱼垂头丧气地钻进一只乳色贝壳里。
“看来禁食这样的惩罚不止我一人会用。”云冰祁挑挑眉,“你和你那头狼小时候一个德行。”
江浸月颜面扫地,被打击得直想就地刨个坑挡挡云冰祁那意味深长的挖苦目光。
云冰祁会意地调了话题:“你从小就没有爹吗?”
江浸月点点头,该怎么告诉他自己根本就没爹这个概念呢?她自来到这个家就从没见过自己的阿爹。只是阿娘偶尔会告诉她们,那个男人早就死了。
面前的时间过度到第二天,江老太瞅瞅豆饼少了大半的盘子,极其怀疑地问那条偷偷藏食物的金色小鲤鱼:“阿衔,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
“哦我今天太饿了……”金色小鲤鱼眼神闪烁,悄悄掖了掖背后的小麻袋。
“你又不是第一次给阿浸藏食物,还骗娘干嘛?”江老太眼神犀利。
“嘻嘻……阿娘,那我这就给妹妹送去!”说罢满脸欢喜地拎着小麻袋跑开,金影一过只剩一窜飞升的泡沫。
“我是条鱼,你不会害怕吗?”江浸月若有所思地扭头望着他,“毕竟人和妖是有差距的,百年之后,忘川一过,你也不会再记得我,那我又该去哪里找你呢……”
云冰祁眸子里流光闪耀,把江浸月搂进怀里,口气平淡:“那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不喝那碗孟婆汤,在寒泉做一只鬼等你。”江浸月问声眼中泛起泪光,心道,九渊大人,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把你拐走啊,你这一世过后便直接回了仙界继续做你威风八面的战神,而我才可能成为等在寒泉的那只鬼……
宿命终归是宿命,谁也不敢妄测结局。
后来又带着他去了海之角,看了患羽花,观赏了姐姐修成人形时求亲队伍的浩荡,离开时最后一眼贪恋地望了望阿娘、姐姐还有偶尔窜门的鹤顶红,不免感慨起来,曾经的那些事已隔得好远了,也许这样的日子只能写入回忆了吧。
她好想真如这梦境一般拉着云冰祁去见阿娘,可又怕姐姐会难过。二十年也不是说等就能等的。
回到现实中,江浸月并未急着睁开眼,法力的消耗让她甚为疲乏,只知云冰祁轻轻起了身,朦胧间听到他好像在说:“我倒是想做一只鬼,可以永生永世陪着你,看你的从小到大,听你的悲欢喜怒,可阿浸,为什么你爱的人偏偏是我呢……”
惊怍地醒来,身边早就没了人影,莫非是自己的幻觉?
六天之后,老管家神色张慌地冲进屋时江浸月正和云冰祁一同用着早餐,他对着云冰祁一拜:“主公,华国的二十万大军南下占领了翼州和忻菏,如今已攻入永安,下一个目标是灵阳!”
灵阳,若江浸月没记错,那是琼国的王城。
云冰祁脸上浮现出一抹她从来也没见过的冷酷:“很好,我们也是时候与他们来个里应外合了。”
江浸月闻之犹如晴天霹雳,猛地冲到云冰祁面前:“你们要做什么!”
云冰祁顺手帮她把碎发挽去耳后,露出一抹温如初阳的笑容来:“阿浸,如果这次我回不来了,你就回到你娘她们身边吧。”
不容她回答,决绝的身影已迅速飘出了房间。江浸月条件反射地追过去,却见那人领着几个仆人扬鞭策马已跑出很远了。她脚下一软身子顺着门框滑落,云冰祁他竟然是华国人,在琼国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完成一次最大的吞并。难怪易经年会不惜一切派了那么多武艺精湛的官兵捉拿他,难怪一夜之间他的通缉令遍布全国……
王八皇帝竟然如此后知后觉。若叫华国军队攻入永安,那么易经年是第一个死的人……
不!她欠他太多,她绝对要保全他!
江浸月发了疯般跑向马厩胡乱骑上一匹马就往永安冲,途中差点撞倒一个饲马的仆人。她脑袋如一根绷紧的弦,若再用力,要么箭出,要么弦断。
她甚至想,如果琼国败了,那么她愿意替易经年挡下那致命的一击,哪怕这举动与云冰祁针锋相对。
太久没有离开近安,她差不多也快与世隔绝了,马蹄过处皆是狼烟四起,尸横遍野,百姓逃窜,紞如三鼓铿然一叶,流连的小雪化入焦土冲刷着大片血迹。看着永安的场景,她几乎怀疑自己错走了修罗战场。
压抑的气氛伴着错乱的小雪飘荡在永安上空,血雾弥漫中她落在永安街道的房檐上,前方厮杀声震天,无数异国将士厚盾长枪周旋于琼国军队之中。刀剑相交扬起血珠四溅,刹那染红了她的视野,风声呜咽,铁马铮铮,长枪在无数人腹中出入,鲜血被冷风凝固,乍一看半空中皆是闪着噬血光芒的寒意。密密麻麻的华国将士以锐不可当之势把琼军逼得节节败退,一时间琼国军心不稳,辙乱旗靡。
江浸月四肢冰冷地俯视着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却似忘了如何行走般,贪念,永远是人心中最可怕的修罗。
江浸月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易经年的身影,如今战事告急兵临城下,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丢下永安自先逃命。国师萧冉死后王八皇帝顺势就把永安交给了他,说来他到这里不过数十天,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放眼间,一抹亮丽的白色直入眼底,他衣袂飘飞,一柄长剑势如破竹地拉出炫目寒光,顷刻间周围就齐刷刷倒下四五个围攻的琼兵。忽有银甲红袍的将军如离弦之箭般飞身而去与他厮打在一起,白衣红袍黯淡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那身影仿若白雪烈火,要么天下银装素裹,要么世间烈火焦灼——两不兼容,注定有一个会消亡。
江浸月一颗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云冰祁,而另一个分明是易经年啊!他似乎受了伤,拼尽全力只能勉强抵挡云冰祁的攻势,却怎么也无法转变为主动攻击。
江浸月快要窒息了,这两个男人,她不希望任何一个受到半点损伤。
剑花飞扬间有强烈的杀气直冲云霄,只听“哐当”一声剑被打落,再细看过去,云冰祁一把长剑不带丝毫犹豫地刺穿了易经年的胸膛,他噙在嘴边的冷笑,生生刺痛了江浸月的双眼。
“易经年!”她恐慌的声音几乎撕破嗓子,拖着麻木的双腿猛地从屋檐上飞身过去,将快要倒下的易经年使劲拽入怀里。
看清眼前的人,易经年牵起一抹惊喜的笑意,抖着手抚上她的脸,气若游丝道:“珞儿,真的是你?”
她呜咽着点头。
“真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你,我还以为这场仗打完就去接你回府。”他眸中泛起泪光,却为她擦掉眼泪,“别哭,我说过,这世间最心疼你的人是我……”即便是死,也舍不得你落泪。
“珞儿……”他的声音轻轻回响在她耳边,动听得犹如风过竹林,“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依旧拼命地点头,泪水模糊她双眼,和着漫天血色,叫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你……你别死,你死了我会很难过,你不是会心疼吗,我不想让你心疼……”江浸月死死把他抱在怀里,语无伦次地叫着,“你别死!别让我难过!”
“珞儿,他们说人在死的前一刻会看到自己的前世,”他仿佛是随风化入尘埃那般的虚弱,一张脸苍白得不像话,他说,“我看到我的前世,是叫你今生一定要爱我……”
“我们成亲的那夜,我满心期待的想听你叫我一声夫君,可是你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珞儿……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夫君……”
“夫君……”江浸月浑身发抖,抱着他哭得歇斯底里,怀中人的手突然无力垂下,整个身子瞬间毫无保留地压在她臂上。埋头看他嘴角定格着一抹满足的笑,江浸月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哭得几乎晕过去。
他走了,一直宠溺着她,一直包容着她,一直守护着她的易经年走了。再也不能看见他那温文尔雅的笑容,再也不能听到他亲昵地叫她“珞儿”,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接受他的怀抱,听他说:“以后谁敢再取笑你,我就把他扔进起阳酒里泡上十天半个月。”
那瞬间天好像塌了,她抬头眼前是一片黑暗,茫茫没有边际。耳旁那个熟悉的声音此时暴怒地叫道:“把她带回去!”
强行被人拽上马,浑身却使不出挣扎的力气。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恨过那冷若玄冰的白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