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时空荡荡的房间中一个人也没有,小羊羔轻轻趴在床前踏板上,时而扭头瞅她两眼,这一次终于瞅到自家主人醒了,它欢喜地一蹦而起,用脑袋蹭蹭她手臂,甚是乖顺。
江浸月失魂落魄地往墙角缩了缩,脑海里全是易经年死前的那一幕,眼中霎时满满的溢出泪水来,她眨也不眨,一脸失神地望着床边,眼睛没有焦距。
她想起了很多事,从他在傩河上将她领去清奠阁,到暮歌时接住从楼上跳下来的她,再到永安时为她挡剑拉她出去散心……那些种种萦于心间挥之不去,一幕幕,一声声,他的音容笑貌无一不割噬着自己心脏,带来撕裂般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原来他陪自己走过了那么多的岁月,仓促之间忘了回望,如今故人已去,再怎么追忆也是徒劳,唯有泪水将整个世界淹没。
门突然被人推开,那白衣男子看了看一动不动的江浸月,端了粥来欲给她喂:“以前你孤身一人,怎不见这样脆弱过?昏迷了一天,饿不饿?”勺子递到嘴边依旧得来江浸月漠然地望着床边,两眼无神。
云冰祁放下碗去搂她,也没回应,不由心下黯然:“你恨我?你后悔了吧,如果那天晚上你不跟我走,或许昨天死的人就是我,这样……你也会好受些,对吗?”他一双狭长而美丽的凤目牢牢盯着她,终于看到她泪水之后的眸子有一丝闪烁,却还是不说话。
他身子僵了僵,猝然长叹:“既然你巴不得我死,那你可以一剑杀了我,为他报仇。”说罢明晃晃的长剑出鞘,端端递到了江浸月面前。
明知道他有意试探,江浸月眸光一凛,还是不假思索地起身接过剑,却是对着自己的手使劲割了一刀,霎时那如玉般光滑的臂上出现一条狰狞血口,汩汩地涌出血来,她毫无感知似的将剑送回去,受伤的手动也不动。心顿时坠入万丈深渊,云冰祁急忙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口,却被江浸月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冷声道:“这是我欠他的,与你无关。你可以走了。”
“你赶我走?”她的话犹如尖锐的刀子剜在心上,生生剜出了血泪,云冰祁面色嘲讽,像是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早知道他在你心中的位置那么重要,我又何必来自讨没趣。”话毕转身走出了房门,步子竟有些踉跄。
不一会儿阿兰匆匆忙忙地提了药膏纱布来为江浸月包扎伤口,长吁短叹道:“小姐你这是何苦呢,主公怕你有事连灵阳都没去就赶回来了,可你……”她顿了顿,瞧瞧江浸月的脸色,又道。“这会儿他倒去了战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你出去。”
“小姐……”
“让你出去!”
阿兰被吓得哆嗦,险些打翻了药碗,忙不迭退出房间,再回头望望还一动不动缩在床角落的江浸月,不禁叹一口气。
小羊羔轻轻哼哼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她,又蹭蹭她的手仿若安慰。江浸月探着摸摸它脑袋,泪水决堤:“小羊羔……姐姐现在只有你了……”
三天,江浸月没出过那屋子也没让人进过那屋子。直到后来灵阳传来消息,琼国皇帝易研在宫内被人毒杀,华国皇帝一举攻下王城,处死了所有不愿归降的琼国王爵。
长至六年的吞并蓄谋,告一段落。
云冰祁回到近安那天夜里,大雪纷飞,窗外枯老的梧桐树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
江浸月一直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听屋外仆人七手八脚地奔忙操劳,找着御医嚷嚷着一定要救自家主公。她那死灰般的心突然一痛,愣愣听着屋外的动静。
“御医,主公他怎么样了?”老管家颤抖的声音。
“唉,那一剑伤及心脏,带着以前的旧伤也犯了,若造化不好,恐怕……”
她猛地想起什么一般,撑着麻木的双腿冲出屋子,心里直叫着:云冰祁你若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看见她的身影,众仆人像见了什么似的呆愣在原地,连她闯入云冰祁的房间都忘了要阻拦。
那人清冷的容颜映入眼底,一张苍白的脸毫无生气,身形消瘦,像委入西风的落花一样,轻轻碰一下就会消失在这尘世间。
冷月清辉,没有人可以挽留。
江浸月轻轻掀开他的衣领,入目是重重白纱缠绕的胸膛,心房处,还有淡淡的血迹洇散开来。
她记得上一次也是如此,他中了蛊毒又被氿千刃刺伤,是雪纤将他保住的,可如今雪纤却不知所踪。江浸月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想着若他真的撑不下去,那么死后他回天界,阻止魔界的挑发事端也不是不好。可自私心作祟,一想到那样自己很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千百年之后就算能飞身为一个小散仙,他眼里也绝对不会有他,毕竟对于那清心寡欲的上仙来说,凡尘种种不过过眼云烟,袖子一拂就散了,万儿八千年积聚的记忆,忘了一两段也不过尔尔。
江浸月把所有仆人御医都赶出了房间,双手结伽凝法,淡蓝色光芒瞬间笼罩在云冰祁身上,空气中甚至还能听到伤口愈合的声音。她一定要救他,让他再多陪自己一段时间吧,她还有好多话没和他说。
指尖流光萦绕,她额间爬上一层细细密密的虚汗。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浸月觉得自己身体内的真气快要被耗尽了,再加三天来的不吃不喝,她力气难以支撑,巨大的疲倦感席卷而来,她眼前一黑倒在了了他床边。
朦胧之间察觉到有一只手轻柔地手抚上自己脸颊,她一惊而起,见面前的男子带着春水溪流般潺涓的温柔笑容,即便他面色仍旧那么苍白。江浸月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扑上去死死抱着他脖子呜咽起来。
云冰祁搂着她的腰突然道:“阿浸,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你死了我更不会原谅你!”江浸月怒吼,委屈漫过心头溢出眼眶。
这夜,她很安心地睡在他身边,避开左边的伤口,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第二天府中仆人御医很奇迹地看到云冰祁被江浸月扶着走出屋子的场景,他们言笑晏晏,完全不同于前几天吵得你死我活的模样。而且,自家主公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给医好了!一时间全府上下看两人的目光都带着稀奇。御医再去为云冰祁把脉探伤时,喜笑颜开,吩咐下人抓了几副愈伤滋补的药,当然,其中有一副是江浸月的。于是仆人们分外省心地将药熬好一人一碗端过去。
江浸月嫌药太苦,心狠手辣地灌了云冰祁一碗后,还美名曰喂。轮到自己喝时就泄了气,左手广袖将面前挡个严实,右手端碗掩在其后悄悄往外洒,洒完还不忘装个苦得肝肠寸断的表情望向云冰祁。
于是云冰祁扭头对仆人淡淡吩咐道:“她的药再端一碗来。”
“……”
夜里,风刮得格外凛冽,将冬日的肃杀之意显露得淋漓尽致。
江浸月为云冰祁涂了药又换了包扎伤口的白纱,忽地想起自己至今都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心里难免堵得慌,便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和那华国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甘愿在琼国呆上六七年,最后却只为帮他夺江山充国土?还有……我听说你让那些御医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了。”
“我是他二弟,他派御医来不就是想我死么。”语气淡然。
“其实一开始是你想当皇帝吧?”
“你知道?”
“猜的。”江浸月斜睨着他,“攻占琼国然后杀了你大哥,自己做皇帝?”
云冰祁不置可否。
“那为什么又不做了,还故意让人捅刀子?”
“你说呢?”云冰祁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何况你应该不喜欢皇宫那个地方吧。”
江浸月怔了怔,心中复杂的情绪涌动,急忙调转话题:“那个花怿没有跟你一起来永安么?”
“华国占领灵阳之后他就回忻菏了,听说是打算迎娶花淅。”
“花淅……好久没见到她了。”江浸月道,也不知她现在是否还如当初那般粗枝大叶。
“你想参加他们婚宴的话,我可以带你看看。”
江浸月想了想:“不去。”
“为什么,你和她不是很要好吗?”
“她若是看到我带头大雪狼,会被吓哭的。”暗暗好笑,不由瞥一瞥趴在角落里的小羊羔,总觉它眼中带煞,莫非今天又忘记它的晚饭了?
“也对,婚宴上咋咋呼呼地确实有失为人妻的贤淑品性。”云冰祁颇为赞同,眼睛立刻扫在江浸月身上,“我看你和她差不多。”
江浸月一听变了脸色,手上力道加重,白纱裹去他胸前再狠狠一按,很满意地听到云冰祁的闷哼。明知故问,“你刚才说谁和她差不多来着?”
“你……”感觉到她游移在伤口处的魔抓,云冰祁下意识地补上一句,“和她不一样。”
“嗯……”江浸月甚是满意地松了手,“这才听话!”抬头瞬间对上他狡黠的眸子,心叫糟糕,那桃瓣似的薄唇已欺了上来,慌忙地抵住他与自己保持距离,小声道:“窗户没关。”
于是连滚带爬跑去关窗,不经意往窗外一瞟,突然发现天空中一抹诡谲的紫云正逐步向这里靠近。急忙把窗户关个严实,再回头却发现床上的人没了踪影,原本躺在角落的小羊羔也不见了。
江浸月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再推开窗发现那抹紫云正以风驰电挚之速不断飘远。
又是魔界!
她暗自把布泽骂了个狗血淋头,披上一件狐裘就这洞开的窗户飞了出去。他们要的人不是云冰祁吗,那顺手捉走小羊羔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