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鹤顶红是好人,若没有他我恐怕早就被黑麒麟那畜生给吃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云黛费力地扶着鹤顶红冲妇人理论道。
“我不管你怎么看他,报了恩就赶紧跟他划清界限,省得找些麻烦!”
“好啦师父,快帮我扶他一把……”
云黛小鹤仙遇见鹤顶红是在那个隆冬,雪虐风饕,身为鸟禽的她本该蹲在蓬莱静候春汛渐染,谁知岛主那老头嫌岛上冷清,心血来潮要四方门主收集火树之枝点亮银花,师父梅引真女作为北方门主理应出岛,但那时她因事恰好不在,无奈便由云黛替之出岛。
往年常常听那些奔波在外的小妖怪们说,在仙魔两界交壤的地方有一棵千年火树,其枝干如火通透、紫气逼人,比寻常火树枝干大上两三倍,且以之点燃的银花绚丽夺目明若天河,能使整个冬夜亮如白昼。然而正因它不偏不倚生长在两界交壤处,双方统治者皆不甘退让,此树便成为仙魔两界历年来争夺的对象。
云黛自然不大在意这火树的位置,一心想着早些取回枝桠,她也能少挨冻几日了。浑浑僵僵飞出蓬莱,大雪无声,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白,世界一片银装素裹叫人有些看不真切,即便心有埋怨,她依旧一路直奔仙魔交界处。
躲在高高的云端向下探头,一眼就看见那耸立于山间的参天大树,挺拔枝干犹带红光,烈焰般熯天炽地,丝毫不比周围的巍峨群山逊色,大雪覆盖枝头为它凌厉英气里增添了几分柔情,倒是比传言中更加美妙绝伦。驻守在此的魔兵估计是借着大雪躲进了附近某个山洞里,过了好久仍不见有人来巡逻,云黛瞅准时机纵身跃下云端,稳稳落上火树枝头却给震下的积雪砸了个狼狈。
有雪粒顺着衣衽钻进脖子,冻得云黛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又哆哆嗦嗦从袖间摸出短刀来,挑了几根看得顺眼的枝桠斩落,拂开雪屑,火苗般的树枝下一刻安静躺在掌心。其实云黛并未想过寻到火树会如此顺利,但当她转身看见守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垂涎三尺的黑麒麟时,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黑麒麟是魔界兽中之王,早年曾听师父说当初魔君尾曳驯服他,是亲身以两魂三魄为引诱叫这畜牲吞了去,后魂魄在其腹中胡乱搅缠,使之痛不欲生,又抽了它一魂一魄献与魔神,方才叫它俯首称臣。实则,任何人、物在归属魔界时都会献出一半魂魄,明里以示忠于魔神,暗里却是甘愿受魔界束缚,即便剥夺他所有感情。而他们献出的魂魄都会被魔君倾注于象征魔神的珊瑚神树之上,世人只见它暗夜里泠泠绽放,像一朵蓝色烟花,却不知那一枝半末皆是万物虔诚的魂魄。
察觉到云黛眸中闪过惧色,黑麒麟志在必得般皱皱鼻子喷出一口热气,扒着雪屑跃起便直直向她扑来,手中短刀应声挥出却被它轻巧躲过,再抬眼时只看见一双灯笼般噬血的眸子,那瞬间云黛仿佛能嗅到黑麒麟口中喷出的腥臭,她不过一只修为浅薄的小鹤仙,自然挣扎不过,被狠狠摔在雪地上,滚了两滚视线就模糊了,隐隐约约看见自己砍下的火树枝飞出了老远,而黑麒麟一步步逼近。
云黛永远也忘不了鹤顶红突然跳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他身躯如松,一袭红袍伴着黑发随风翻飞,在铺天盖地的白雪中显得格外炽热,却没来得及看清容颜,眼前轰一声炸开,火光夹杂着银花喷涌四射,黑麒麟哀嚎着倒退几步,待反应过来,鹤顶红已抱着自己逃得很远了。
见黑麒麟没有追来,他信手将她扔下,抱怨道:“刚见你那呆愣模样还以为是小浸,啧……对不住啊老子救错人了。”明摆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说起话来分外刻薄。
“你……”她气得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缓了半天才道,“你刚扔的什么真厉害。”
“那玩意儿不是你的么?”说罢那人又从兜里摸了两根递过来,“就这么几根树丫子也够你搭上性命护着,拿去。”
云黛看得目瞪口呆,那竟然是刚才自己砍下的火树枝!不可思议地接在手中,怎么掂量也不像能炸伤黑麒麟的东西,抬头欲问个究竟,却见那红衣少年已走开很远了。
再见他是冬末春初,冰封的河流解冻,河中鱼虾约摸着也该蹦出来探探头了,被生鱼馋了一个冬天的云黛决定出门去溜达溜达,许是魂梦牵引,不自觉间又飞到了仙魔交界处的云头上,低头看火树依旧明丽,却不见那个红衣少年,也不知他是否还在这里。想着便降了云头,落在环绕于火树之侧的小河里。此时冰冻初解,寒冷河水冻得她脚丫生疼,就那样心不在焉地觅起食来,却半天也没见着一尾鱼虾跑来送命。莫名的有些怅然,正欲离开,忽见上游河水冲下来一抹银白,仔细看去是只鲤鱼,周身亮白如雪,唯独脑门上镀了一层火红。
此时的云黛还是仙鹤原形,见着那鱼奄奄一息的模样好歹还是有些侥幸,在它死之前自己总算还能吃上鲜鱼肉,于是屁颠屁颠迎上去一口啄下,谁知在触碰到它那刻,鲤鱼丹顶忽然红光大作,有火焰猛地喷涌而来,云黛躲闪不及嘴边的羽毛被烧掉好大一块,她疼得龇牙咧嘴,扭头看那鲤鱼不知何时已化作一脸色苍白的红衣少年,那人手中捏着燃烬诀一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表情。
看着他那半熟悉半陌生的面容,云黛一时激动地差点蹦起来,展开宽阔双翅就直直向他怀中扑过去:“哈…我终于找到你了!”
鹤顶红愣了愣,心存戒备地一掌将她推倒在河里:“你……谁啊?”
云黛扑腾扑腾翅膀水花四溅,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却没来得及解释,因为鹤顶红好像被她溅起的水花砸晕了……无奈驮他去附近山洞里避寒,又施以结界为他取暖,见他依旧没有要苏醒的征兆,便渡了大半真气过去勉强帮他支撑着。才发现鹤顶红的元神几乎被震离了心脉,也不知是何人竟出此重手。他醒来是在第二天黄昏,口中惊惶地喊着:“小浸!”睁眼见山洞中光线稀微,顿时黯了眸光。
云黛自然不知这个小浸是谁,大概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直到这次听说魔君要娶他一月前捡回来的那只鲤鱼精为王后,鹤顶红急火燎心地就冲去魔界阻拦,连自己的伤势痊愈与否都抛掷脑后。
然而眼睁睁见他被戎颜打伤,那个端坐于轿中的女子却冷眼旁观,若非自己出手相救,鹤顶红此次怕是有去无回。想来自己之所以每次只能在仙魔交界处碰到鹤顶红,定然是他时刻都在那里蹲守魔宫里的一举一动。他为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对他却漠然寡淡,那么一刻,云黛十分不待见这位魔族王后。
料峭春寒转眼退却,岛上桃枝仿若一夜苏醒般含苞待放,有的甚至已经舒展了一两瓣薄薄的绯红色,多观摩几眼便像整颗心都被无根圣水荡涤了似的罩上一层温润美好。人们脱下厚袄换上春衫,身姿轻盈如三月纸鸢。
蓬莱一年一度的桃花盛宴即将来临了。
这天梅引真女老早就被岛主召去议事,偌大阁楼里只剩云黛和几个服侍的小仙婢。
“云黛姐姐不好啦!”一黄衣仙婢急急跑来,面色张慌,“孟公子他跳窗跑出去了!”初初听孟公子,云黛还没反应过来,微微迟钝一下才想起鹤顶红真名叫孟惊寒,那还得了!
“他往哪边跑的?”
“就钻进屋后那片竹林里了,我也没看清楚……”
“哦那就不用管了,他自己会回来的。”转身看见桌案上堆了几个苹果,云黛随手抓起一个就大口开啃,那双明眸秋水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出几分意兴飞扬来。
果真一个苹果还没啃完,眼前就闪现一抹明丽红色,那男子绯瞳带煞,气急败坏地冲她吼道:“你大爷的死呆鹤,快放老子出去!”
云黛靠在木椅上优哉游哉打量他,一口苹果在嘴中细嚼慢咽:“有本事自己找出去啊。”
“老子找得出去还会来吵你么!”
“那就是没本事喽?”
“你!你大爷的欺人太甚,信不信老子扒光你一身鹤毛烤来下酒!”
“唔,鹤毛不好吃。”
“……”
半晌,一张脸憋得铁青的鹤顶红终于屈服,坐上云黛身旁那把木椅再抓一个苹果报复般啃起来。他从云黛背他来的第三天开始就挣扎着要离开蓬莱,听说江浸月已顺利嫁入魔界更是要死要活将梅隐居闹了个鸡飞狗跳,梅引真女一气之下狠狠打了他一顿,从此鹤顶红再也不敢直视她的目光。今天逮着梅引不在这个机会誓要逃出去,谁知又给施了结界,钻进竹林半天之后摸不到方向,再回头四面八方都是竹林,唯有那处梅隐居悻然坐落于他面前……
云黛瞅了瞅鹤顶红那憋屈样,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迎头就见那人秒杀一切的目光,不由道:“别瞪我,待你伤势痊愈我就放你走,省得又麻烦我师父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