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泽却只笑着也不回答,倒是惹得江浸月一脸铁青,说不清是不是又被戎颜摆了一道,她只知道如今鹤顶红虚弱至极,若再叫戎颜把阿姐转移了地方她找到她便更困难了。小心翼翼放下鹤顶红,江浸月在他耳边安抚着说:“小红,你先睡一会儿,我打败他们就带你回南海。”
鹤顶红闻言却轻轻拉住江浸月,语气埋怨,他艰难道:“小浸,你总是这样……老爱勉强自己……老爱……骗我……”
“小红,”江浸月反手握住他才发现他的手凉得可怕,“你坚持住,我不骗你,不骗你!”江浸月带着哭腔却不敢落泪不敢眨眼,就好像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鹤顶红了一样。
鹤顶红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根红光通透的火树枝递过去气若游丝道:“小浸,如果今日我走不出这塔……记得……记得每年初春……替我去蓬莱……点一支银花……”
本以为,找到小浸和阿衔后就去蓬莱寻她的,现在看来是没有可能了。那个傻丫头,却固执得很。鹤顶红记得最后一次见她时她跟自己一样穿了身红衣,头上一枚珊瑚赤珠串成的火凤那般明丽,就像她的笑容一样。诀别那晚她问自己能不能带她走,明明点头就能答应的。
她哭着冲自己吼:“笨蛋!你是真不怕我跟别人跑了吗!”
怕啊,当然怕,可比起这来,他更怕自己连累她,云黛还那么小,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怎么狠得下心让她跟着自己去与魔界匹敌处处受苦呢。云黛走后他一直坐在房顶上,寻思了很久,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在乎一个人了,不同于阿衔和小浸,那个叫心的地方,会因见到她而忍不住靠近,会因想起她而涌起源源暖意。
原来这就是心动。
后知后觉。
如今倒是庆幸没有带着她来了。在离开的途中,他曾看见千百鹤仙奔赴蓬莱,鹤顶红知道,那是鹤族的春宴来临了,否则云黛的师父也不会给她做那身红嫁衣。以舞选亲,她师父定会给她谋一个很好的郎君吧,比自己好上千倍万倍……
说来,还真想看她嫁衣似火地为自己跳一支舞呢,定会像他们一同点燃的银花那般韵味隽永吧,安静而绚丽,叫人移不开视线……
死呆鹤。云黛姑奶奶。你看,我自私到连你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说什么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这一生这么短,这一场情这么短,若是能早些遇见你,多好……
“鹤顶红!”江浸月抽噎着大喊一声,死死将他拥进怀里,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你别走!不要走!你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你不要留我一个人!求你……”
笨蛋小浸。鹤顶红费力地想抬起手来为她擦泪,没我在身边会不会就保护不好自己了?就算只剩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别老是让自己受伤……
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鹤顶红像睡着了一样微闭双眼,泼墨的长睫蝶翼般轻颤着,又像秋风里抖落的枯叶。眸中失色那一瞬间,江浸月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很多眷恋,这几月来她自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是好是坏,是欣慰或难熬。从南海到忻菏,从永安到魔宫,他总是这样不离不弃地陪伴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鹤顶红明明是她最温暖的臂弯,她却因隐瞒她前世记忆一事拒他于千里之外,让他误以为自己铁石心肠闯魔宫好言相劝,若没有自己冷眼以对,今日便不会如此了吧?可一切悔悟都太晚了。
江浸月麻木地抱着鹤顶红的尸体,浑浑噩噩呆坐在原地,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害死了他。在失去易经年失去云冰祁失去阿娘之后,她又失去了鹤顶红。怎么会呢?明明说好的要一起回南海啊,怎么会……
塔门旁的布泽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青丝将一切尽收眼底,她轻笑提醒:“王后,再不回宫魔君该担心了。”
脸上泪痕湿透,江浸月垂着眼皮,闻声眸中陡然升起强烈恨意,犹如毁灭之前被人推进了无量业火。昔日宿怨一幕幕闪现脑海,二十年前她长剑在握毒丹相投,毁她仙元,二十年后她公报私仇不择手段,置她死地,而今她藏匿阿姐害死阿娘,关押鹤顶红。没有布泽,哪里会有她今日的任人摆布?没有布泽,她哪里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江浸月突然轻轻放下鹤顶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着布泽逼近,她眸中泛起紫光,森森笑道:“我怎么舍得让小红一个人走,布泽护法,我以魔界王后的身份命令你,去黄泉路上陪他吧。”
布泽护法,你去陪小红吧。
江浸月额心荧光闪耀,手上因用力青筋暴起,猛地低头见她掌中凝着一团黑气滚滚的印伽正蓄势即发——魔界的逐杀令!
她竟然……
布泽大惊失色,慌忙施出内力意欲阻挡却还是慢了半拍。江浸月一掌势如破竹冲碎布泽结界直击她胸口,那瞬间震响九天,世间万物仿佛都受之重创。布泽受冲击撞上铁墙,口中涌出血来,迎面又是紧逼不放的团团黑气,江浸月施法控制印伽,扬手又是几掌打去直震得九渊塔门窗砸落。布泽被打得七窍流血奄奄一息摔在地上,江浸月却丝毫没给她喘气的机会,一手凝法强使她立起身逼近自己,另一只手顺势死死掐住她脖子。江浸月一头黑发被强大气焰冲得四散飘飞,她瞪大双眼,面目是前所未有的狰狞:“还记得你欠了我多少吗?你以为同归魔界我就会轻易饶过你?今天是要把你碎尸万段才足够解我心头之恨!”
布泽被逼得死死抵在冰墙上,她紧紧抓住江浸月手腕,完全没想到她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瘦细手此刻居然力大无穷,更没想到就区区一个鹤顶红竟逼得向来清高的她堕入魔道。江浸月现在已完全丧失理智,看着她那绽放血光的紫瞳里尽是杀意,布泽第一次觉得她如此可怕。手上力度愈入极致,布泽仿佛听见她指甲陷进自己皮肉的声音,窒息之感涌上喉间,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扯起嘴角艰难地冲江浸月笑:“那又……如何,你……杀……不了……我!”
话音落下便有黑影过眼,一毫无血色的大手猛然掰开江浸月手腕,将极端攻势尽数转移,布泽得解顺墙滑落。江浸月恼羞成怒,见清多管闲事之人乃戍浼护法更是急火攻心,调动了周身所有法力与他厮杀,两人修为皆深居高难下,一时间攻投万谷,气吞山河。
戍浼察觉到江浸月魔力大增,料想硬拼只会两败俱伤,便启用了手中指环召出万千魔魂将江浸月束缚住,抽身而退的瞬间眼前寒光一闪,扭头一看是靠在墙角的布泽挥出了袖中匕首直直向江浸月刺去。
蠢货!戍浼在心中低骂一声,一个印伽赶在刺中江浸月之前将匕首打落,指间紫水晶光芒闪烁,酝酿出强烈结界自四方升起把江浸月笼罩其中,万千魔魂应声消失于指环间。江浸月摆脱纠缠欲震破结界,几番冲击奈何怎么也毁不了戍浼织就得天罗地网。
“在我们攻占四海之前,王后还是好好呆在九渊塔吧。”戍浼不顾闻言拼死反抗的江浸月,转身对立在原地目光似刃的布泽冷冷道了句,“还不走?”
布泽揉揉被掐得淤青的脖子,又望两眼砸落在地锋芒依旧的匕首,极不甘心地跟着戍浼踏上紫云飞离了九渊塔。
黄昏时分,夜幕已近,天边乍然升起一轮赤月,不同于往日的月盘如银清辉了了,那是血一般的红色,携带着周围残霞墨云或深或浅的斑驳光影,在西天晕染成一幅惊人心魄的诡谲而壮美之画卷。
九天之上,一坐于棋盘前的青衣仙君揣摩着天际异象陷入深思,他长眉紧锁,手执一粒白子踌躇不前。对面的非泱仙君见他神情不对,从局中醒悟过来一抬头就给惊了一跳:“哎哟,赤月川留,血洗重楼啊!”
靳宿仙君紧紧握住手中棋子,目光定处,是错综复杂的奕盘上纵横白子排成了一个尖锐的“劫”字。
魔宫中那棵巨大的珊瑚神树得了鹤顶红的血此时红光大作,熊熊烈火般游离于树间的万千魂魄依稀可辨,仿佛是它们点燃了窗外那轮赤月一样。不愧是纯阳之血,叫魔神的临驾足足提前了六天。尾曳伫立于树前,眸中是连那炽热火焰也驱不散的阴戾和野心,唇边笑容一览无余,他转身对诸多守候在下的魔兵气势磅礴道:“赤月既现,今夜本座便要屠尽四海。”
屠尽四海,重振南芜。
众魔听罢军心大振,二十年的养精蓄锐枕戈待旦终于等来了今日一试锋芒,便无论狂妄,本作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便誓要将仙界战个落花流水威风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