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年昏迷,胎儿不保,侍女被杀,皇上震怒,毫无头绪,事乱如麻。我坐在房内,一言不发。凛南坐在我对面悠然的饮茶,失去了一个孩子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他孜孜以求的王位已然将他变得毫无情感,不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我看来,或许这才是他要的吧。因为他知道,这条鲜血淋漓的路上要牺牲太多,故而他舍弃了这些。那个优雅的,俊秀的,笑起来温润如玉的皇子,披着完美的皮,在王城之中行走。我开口道
“你都知道,对不对。”
凛南笑看着我,眼底淡淡嘲弄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所谓的知道,不过是猜测罢了。和你,不是一样么?”
猜测,是的,猜测。我想会是叶梳,因为殷年的滑胎还有侍女的死都太过蹊跷。虽然凛南还有其他的侍妾,但是侧妃只有两个,而我这个所谓的皇子妃,没有皇上贵妃的宠爱,也没有朝中重臣的背景,才刚入宫,根基未稳,这个时候将我斩草除根是最好不过的了。既免除了我的后患,又杀了殷年的骨肉。无论如何,这场戏里叶梳是收获最多的人。
凛南站立身来,掸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看着我目含深意道
“父王派我去巡查京都官员,大概需要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不在宫中,一切,就由你做主吧。”
他在试探我,或者说,他在看,我到底能不能做他的棋子,如果我无法找出谁才是凶手,那么我就是一个弃子,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而苏家沈家势必也会被我牵连。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我不能死,或者说,我不能现在死去。现在死去,毫无价值。那些阴谋诡计,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缓缓铺开,这或许是罗网,但是再厉害的罗网,都有死穴,再厉害的人,都有软肋。
我要找到叶梳的软肋,然后,握住她的死穴。否则,我不能活。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戏,锣鼓开场,我垂眸。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或者说短短数月我变得太多了。不像自己了,我不敢相信别人,或者说,没有人值得我相信了。
我唯一可以相信的月如也不过是利益的牵制。
我看着凛南走出去,抱紧自己。我在期待什么?我和凛南的一切都很清楚,我们互相利用。我们毫无情感纠葛。我何必对他抱有幻想,我何苦期望他会护着我。这实在是可笑之极的事,他是皇子,高高在上的。他拥有的女子,形形色色风情万种,他早已不知何为男女之情。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陌生的脸。镜中的人戴着华丽的装饰,一身绫罗华服,那个人,是谁呢?
入夜之时,月如陪在我身边,陪我有一句每一句的说话,我看着手上锦绣辉煌的锦绢,笑着对月如道
“我只会画些花样子,但是女工实在不好,我的好友慧越很是会,我时常画了花样子百般央求她给我绣一条锦绢,我现在有了许多,但是我还是最喜欢慧越绣给我的,因为没有一个锦绢上,会刻着我的时光。”
月如垂眸浅笑
“您不适合在宫里。”
我摆摆手,轻笑
“没有人适合,譬如你,譬如叶梳,譬如殷年,如果都没有入宫,纵而清贫一些,但不会日日夜夜担心受怕。”
我看了月如一样,无奈笑道
“你也清楚为何叶梳执意要害我。”
月如垂首道
“若是不能冤枉了您,她便活不久了。”
我许久不言,看着头上的锦帐,冰冷无情到让人心寒。然后看着月如
“这便是王宫,这便是天下人渴求的王族。”
月如沉默许久,才微微冷峭的说
“天下薄情皆王室。”
我微微诧异的看了月如一眼,在我眼里她一直都是恭敬淡漠的,很少有这样语气冷冽的时候,月如看了看我,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我只看见月如忽然神色一冷,下一个瞬间便被人锁在怀中,散着冷光的刀横在我的脖颈。那个人一身黑衣,连脸上都蒙着黑布,看不清模样。
月如看着来人,不敢轻举妄动。
“放了三皇子妃。”
来人一言不发,只是冷嗤一声。那人掐住我的喉咙,从怀中拿出一瓶药
“吃!”
他的嗓子干哑听起来十分别扭,我看了一眼药丸,看着他
“即便我吃了,大不了和你的主子一起死,想用药来控制我,恐怕是不成的。”
男子手上一个用力,试图将药放入我口中,月如拔下发钗向男子扔去,刚好打中男子的手,月如揉身而上一挥宽袖将我救过来,大喝
“来人!抓刺客!”
数十侍卫将屋外围住,男子看我一眼,夺门而出。我听见外面刀刃相接,人影散乱,火把摇曳将人影清晰的映在窗柩上,就如一场没有结局的戏。许久,月如告诉我
“刺客被杀了,应该是叶梳那边的人。”
我看着她,突然一笑,然后道
“你算得很准,这出戏很漂亮。”
是月如暗中部下精兵守卫,也是她借着陪我说话的机会等着刺客来杀我。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每一步都天衣无缝。她告诉我,刺客死之后,要怎么做,全在我,她终究是个奴才,而我,才是真正的三皇子妃。我要学会面对这一切,将计就计,勾心斗角,杀伐裁决。因为在我的未来,我将以此为生。
忽然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月如撑着伞跟在我后面,我站在台阶上,宛若一个胜利者般,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许久,我才道
“埋了他,不要声张。”
我转身对月如道
“明日告诉母妃,我因被刺客惊吓卧病在床,不能请安,请母妃不要怪罪。”
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是目光冰冷的,因为我在月如眼中看到了自己,高高在上满不在乎的自己,那个对人命毫不在乎的自己。
第二日宫内便传开了,昨夜有刺客刺杀三皇子妃,多亏三皇子妃身边侍女相救,还有侍卫及时赶到。书贵妃派人送来了药,但是心照不宣的没有跟我宣太医,我想,她明白我一切不过是做戏罢了。
我笑看着这皇宫里精致华丽的琉璃瓦,谁都是不是傻子,是的,这个地方只要有一丝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三日之后叶梳来到我的宫中,依旧嚣张放肆。她很聪明,如果这个时候她示弱了,那么她就输了。她轻笑
“看起来姐姐气色还不错,怎么?刺客抓到了?”
我饮完一杯茶,才笑道
“既然是刺客,哪里那么容易被抓,妹妹今日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叶梳摇摇头
“无事,只是来看看。”
我点点头,扬眉道
“那么,月如,让人送些点心下来。”
叶梳站起身,道
“既然是看看,何必麻烦,我只是看看。”
便转身走了,我在叶梳走后收敛了笑意,对月如道
“派人密切注视殷年那里,不要让别人有可乘之机。太医说殷年什么时候可以醒?”
月如垂首应是,道
“应该就是这几天。”
我点点头,月如看了看我,道
“主子为什么认定殷年醒来就可以知道真凶。”
我看了看她,摇摇头
“因为殷年也不是普通角色,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害她,书贵妃不会器重她,也不会为凛南怀上孩子。”
我顿了一顿,才道
“你可知那日殷年出事,虽然书贵妃隐藏的很好,但是我还是看出了她眼里冰冷的杀意。如果说叶梳代表的是皇上安在凛南身边的棋子,那么殷年就是书贵妃的棋子。”
我眼里划过一丝冰冷,凛南,不再忍耐了。
他要铲除皇上和书贵妃的眼目,然后开始大肆夺位。他很聪明,他积累了很久,不需要再蓄力,毕竟只有六位皇子,只要有朝臣之支持,书贵妃权衡利弊之下也会帮助他。只是,他要怎么将剩下的皇子压倒?
这几日很平静,我也没有再去暗中质问叶梳宫中的宫女,既然叶梳已经知道我的身体没有那么羸弱,那么我也不需要暗中安排一切了,我只需要大大方方的保护好殷年直到她醒来就可以了。
“主子,九皇子来了。”
“九皇子?”我诧异的看着他,九皇子不是应该在外征战么?但是还是命人将九皇子请进来。九皇子扶南一身戎装,匆匆走进来,道
“拜见皇嫂。”
我轻笑命人奉茶
“九皇子不用多礼,请坐。”
九皇子笑了笑坐下,然后扫了扫四处的宫人,我会意,对月如道
“只你留下吧,其他人都退下。”
众人行礼退下,我笑对扶南道
“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若能帮上你,一定帮你。”
扶南感激的笑了笑,道
“多谢皇嫂,皇嫂,我听说殷年滑胎了?她到底怎么了?是谁害的?”
殷年……他一个皇子,对他的皇嫂却这么关心?我看着他,一言不发,扶南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才道
“不瞒皇嫂说,我和殷年自小一起长大……故而…”
我笑了笑,没有再问,道
“无事,小人所害,过几日便要醒了。”
扶南听我如此说感激道
“那就多谢皇嫂了,还请皇嫂多多照顾殷年。”
我点点头,扶南便起身行礼匆匆的走了。我凝视着扶南的背影,还是个孩子一样的人,心,还是烫的。月如扶起我,我忽然想起什么,身子一软,又坐到椅子上,月如诧异的看着我,我看着她。扶南,殷年,滑胎,如果……如果真的是叶梳所为,扶南一个武将,如果杀了叶梳。那么……皇上一定会降罪与他。那么,凛南就会少了一个对手。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凉。摆摆手,自己慢慢站起来,对月如道
“没什么事,我倦了,你下去吧。”
几日无话,忽然有一日我在房中看书月如匆匆进来道
“主子,听说叶梳送了一碗补汤给殷年,下人不敢轻易喂给殷年喝,如今正在殷年宫中僵持呢。”
我放下书,看着月如,难道叶梳已经按捺不住了么?我匆匆起身,向殷年那里赶去。果然,一进去便看见叶梳柳眉倒竖看着跪了一地的宫人
“放肆!我还能害她不成!快给我让开!”
月如道
“三皇子妃到。”
叶梳一惊,回头略带怨恨的看着我,殷年宫中的人放下心来。我笑着走近叶梳,
让众人都起来,道
“妹妹一片好心,想必殷年知道,也不会推辞的。”
我接过叶梳手中的汤碗,笑道
“归根到底是我的错,才让殷年承如此痛苦,我借花献佛,妹妹自然不会怪我。可是?”
叶梳一言不发,怨恨的看着我。我拿着碗,转身,月如暗中一推一个宫女,那宫女一个踉跄,将我的碗打落,叮铃嘡啷支离破碎。叶梳一怔,一甩袖
“蠢材!跪下!”
宫女慌忙跪下,殷年却缓缓睁开眼,十分虚弱道
“这?”
众人忙围上去道
“主子!您醒了?”
我瞥到叶梳满眼慌乱,扶起殷年道
“你受苦了。”
殷年虚弱的摇摇头,道
“罢了,我的命。”我点点头,道
“你好好休养。”
殷年摇头道
“不,我要说!当时是叶梳买通我的侍女喂我喝下堕胎药!我才滑胎的!那个侍女也被她杀了。”
叶梳怒喝
“你说谎!!!!”
殷年怒视着她
“我没有!如果不信,太医院一定有我的侍女去讨堕胎药的记录!”
叶梳慌乱的退后,道
“废物,明明让他消去记录的!”
“叶梳!”
我厉喝一声,道
“来人!押下去!”“三皇子到”
忽然听有宫人道,叶梳狂喜的拉住走进来的凛南,道
“凛南!就我!我不是!凛南!救我!”
凛南扫了一圈,对我道
“是她?”
我点了点头,凛南皱眉对外面的侍卫道
“拖下去,别惊了三皇子妃和侧妃。”
叶梳凄厉的喊着
“凛南!你没有良心!凛南!你不得好死!凛南!你混蛋!!!!!混蛋!”
我心底忽然一股凉气,蜿蜒而上。叶梳,是不是也爱着凛南,用着她独有的放肆而嚣张的方式。凛南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然后道
“殷年好好休息,芸谙,你随我来。”
我安抚了几声殷年,随着凛南出去了。凛南一路行走,他一身紫夜华服,看起来俊美如仙人。我却心中无比慌乱
“你都算好了!对不对?”
凛南转头看着我,轻笑了一声,轻轻掠过我的额头,将我略有散乱的鬓发理好,然后道
“谁说不是呢?”
他总能这样,无比温柔的置人于死地。好似我们说的这个人不是跟着他数年的侧妃,而只是一个无比陌生的人。好像没有什么值得去在乎的。无论是当初殷年的孩子没有了还是现在叶梳凄厉的诅咒。他都不在乎。他都可以温柔的笑着,做着夫妻之间恩爱的动作,薄情的让人心凉。
我转身,回头看着凛南
“我可以玩弄权术,但是我一辈子做不到去步步算计一个爱我的人。凛南,你厉害,我比不上!”
我提起裙摆跑开,独留凛南在我身后,目光幽深,神色冰冷。我回到我的宫中,问道
“他们将叶梳押到何处了?”
月如看着我,道
“还没有告诉陛下娘娘,应该是软禁在她的宫中。”
我点点头,转身跑了。等我到叶梳宫中之时才看到侍卫重重看守,宫人全都赶到了外面。我上前,侍卫欲拦着我,我冷冷的看着侍卫。侍卫一低首
“三皇子妃请。”
我打开门,风吹的满殿帘纱飞舞,叶梳坐在上位,冷冷的看着我。我慢慢走近叶梳,叶梳冰冷冷的看着我。我一言不发,只是慢慢走进她,然后慢慢坐在玉阶之上,将手放在她的腿上。
“对不起。”
叶梳看着我,许久,笑了起来,很是癫狂,癫狂的让我不忍再听。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我想杀了你!杀了你!!!!!”
我看着她,拔下我头上的发簪,放在她手中
“如果这样可以解决一切,你便杀了我。”
叶梳握着发簪,抵在我的脖子上,许久,她甩落发簪,凄厉的笑着
“为什么!我不过是求他只有我一个人罢了!为什么,他身边有这么多的人!”
那个高傲的女子,坐在主位,哭得宛如一个孩子。
我看着她的哭泣,好似预见了自己的结局。或许有的人就是如此,你明知道不能爱,你明知道爱上会害了自己,可是你爱了,毫无办法,爱了,就痛了。
我不知道叶梳的过往,可是我知道她的未来,她永远没有未来,没有人护着她了,一切都只能她自己慢慢走向死亡。
当一个人有用时她也仅仅是有用罢了,当一个人覆灭时才可以知道到底有多少过去活得可笑之极。
她哭着,哭自己,哭过去,哭那个即便到死都不会拥有凛南爱意的叶梳。
那个初见就嚣张到无法容忍的女子——叶梳。如果可以,她会不会选择在宫中遇见一个薄情冷心的皇子。或许,她也曾想过嫁一个温柔不富贵的男子,从此安好一生。而不是沦为棋盘上随意舍弃的棋子。
那个时候的叶梳,或许就是未来的我。我们都在挣扎着,可是都为了一个人而犹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