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南京
周四的一大早,小严就发信息过来:“起来了吗?你快去南京了,我告诉你,在鼓楼区,有家鸭血粉丝店是全南京最好吃的,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去尝尝。”
“哪家不都是一样?”我不解地说道。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我从小就是在那里吃大的。”
听着小严的声音,感觉他在兴奋。
“那个是你家开的呀?”半开玩笑地说。
“呵呵,不是,我干爸在隔壁开饭馆的,我经常到那里吃鸭血粉丝。那就是全南京最好吃的鸭血粉丝。”
“呵呵。”
“相信我,是最正宗的。”
我吃过很多地方的鸭血粉丝,从没尝出有什么不一样。“你干爸?那我能去吗?”我试探性地询问。
“能呀。”
“我不想去。”
“为什么?我还要把你介绍给我干爸呢。”他声音的跳跃感一下来了个峰回路转。
“你真的要把我介绍给你干爸?”其实我从没想过要见他的亲人,没有想得那么远。我在乎的,只是他是否在意我的这个不可告人的病毒携带者。
“是呀。我一直在考虑该怎么把你介绍给我的爸妈呢。”
“什么意思啊?”我的神经异常敏感起来。
“该不该告诉他们,你的真实情况呀。”那头沉默了好久。
他还是嫌弃了么?
“我是什么情况呢?”
“就是你体检的结果呀!”小严毫无避忌地回答。
“随便你!”我回答。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说:“你说呢?”
“你不是在上班吗,上班时间不要发信息了。”我不想和他说话了。
“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干脆我也不回信息了。我合上手机,随便给自己找了本书翻来翻去的。
一会,他的电话打过来了。“你到底怎么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躲在休息室打的电话吧。
“为什么考虑该不该介绍给你的爸妈?你是嫌弃了吗?当初你就不应该说你不介意。”我一口气把憋在胸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我是不介意啊,但是我爸妈,他们总是要为我着想的呀,他们如果知道真相可能是会反对的。他们是我的父母,你应该理解的。”
“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对着电话大叫。我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个病毒偏偏在我的身体寄居,我不能理解。
“你别这样,他们是我父母,我当然也要为他们考虑呀。如果是你父母,你会怎么样?你的父母又会怎么样?”他步步紧逼。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之前说得好好的,不会放弃,现在却退缩了。虚伪,都是一些虚伪的人。
我抖着手把手机的电板拆了,一股脑扔在了桌子上。我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告诉自己不能放弃自己,我要坚强,我不做弱者。
我开始打扫宿舍的卫生,希望劳作能够让我的思想暂时停歇一下。
大约是在中午快十二点的时候,宿舍的电话响了。
电话是挂在我床头的,但是我稳如泰山地坐着,硬是任由打罗一样的电话铃声在不大的宿舍里爆响。
王莲莲接的电话,话筒放在耳边一会儿就又把电话递给了我说是找我的。
我不想拿,王莲莲瞪着牛一样的眼睛威胁一样地对我说:“接。吵死人!想我们跟着你一起耳聋呀!”
我刚电话放到耳边,熟悉的声音就响起了:“还生气吗?”果然是严荐晟。
我立刻想挂掉电话,他急忙阻止:“别挂电话,我现在在你的宿舍楼下。你下来,我跟你谈谈。”
这时候,宿舍有人敲门,莲连区开门。
是宿管阿姨:“哪个是闻凛?楼下有人找你。都等了好长时间了。下去吧。”
莲莲站在门口,双手叉腰:“赶快去解决,你是在做什么呀!像小孩子一样的,闹什么大不了的别扭呀。”
阿姨走了,莲莲大步走过来,抢过电话:“她就下来。等着。”说完就挂上电话,提着我的手臂把我往门口推。
那一刻,我真想认真地告诉莲莲:我是乙肝病毒携带者,楼下的那个人嫌弃我了,他在欺负我。不知道如果莲莲知道这些了,还会不会这么一股脑地帮助我们解决感情上的矛盾了。
那只是如果,我还是没有那么强大的勇气,说出那个隐蔽的秘密。
也不知道这个可恶的秘密将会保守多长时间。
每一刻,对于我,都是折磨。
想起,就是痛。想起,就是怕。
我默默地走下楼。
他穿着一身的深蓝色西服,像极了赶着去教堂结婚的新郎,笔挺地站在宿舍管理员的门口。可惜,没有新娘,我更是那个新娘,
这时我第二次见到他,虽然和上次不太一样,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你一定要听我说,相信我,我从没有介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说。
我走在前面,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他领向操场。
“凛凛,相信我,好吗?”见我还是不说话,他站着不走了,大声朝我说道:“你就从没有相信过我!”
我没有停下脚步,我相信过他的,不然我是不会答应跟他在一起的。只是他没有觉察。
“求求你,就开始相信我吧!”他追了上来,抓住我的手腕说。他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我。“就从现在,好不好?我绝不会放弃你!”
“是么?”
“是。虽说是我的事,但是我也必须为我的父母着想呀,我问你的想法也是尊重你呀。你要明白,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不管最后我爸妈是否知道,是否反对!我绝不放弃。”
他把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异常坚定地对我说。像是在发誓。
是我多想了么?我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过了嘴角。我本想从今以后不会在流泪的,上午那段最艰难的时刻我都能咬牙挺住,可现在却沦陷了。
他怜惜地帮我擦掉掉落的眼泪,以前的我,对于此刻的动作肯定会是一种反感的态度,但是,现在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温暖。我的双手环过他的身体,他也紧紧拥我到怀抱。额头隔着密密的刘海,我感觉到了他温湿的唇。
我问他:“你怎么突然就来了?不用上班吗?”
他说:“上午你突然关机了,我很担心,就请假了。我马上就得走,下午三点多的飞机,我还要陪经理去深圳出差呢!”
我一看手表已经一点钟了,“你还来得及吗?”我指着时间问他。
“嗯,我把行李文件都带在身边了,我就带着湿漉漉的胸膛去深圳咯。嘿嘿。”他指指被他胸口被我蹭湿的衬衫说道。
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那回去换么?”
“我回上海直接去机场,不用回公司的。也来不及的。这次谈判肯定顺利的。”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慢慢把我的手牵到他的胸前,他轻轻吻过我的手指。“我有没有握疼你的手?”
我只是摇头。明晃晃的阳光照耀着我的眼睛,使我睁不开,完全被幸福包围了。
他忽而松开我的手,我只是看着他。他说:“我真的怕捏疼你!”
他说等他出差回来,然后带着我一起去南京。
下午,他坐车去北站回上海了。我也坐上了南站的车。我突然很想去看看南京,去看看养育这个心疼我的人的城市。立刻去,马上去。
在候车大厅,我告诉他我已经买了周五下午一点的车票。他问我为什么不和他一起买周六的票。我知道周五他要上班,只能是周末才放假,周六才能回去。我回答说周五下午就没课,我想早点去南京。
或者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行动。
还没有到达南京,我的手机就没电了,没有办法和成香联系上,之前只和她讲过我在中华门车站下。我下车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见到成香的影子。
好不容易找个小卖部,打电话给成香。我还没有发问,成香就抢先了:“你在哪里呀?”
“在中华门车站呐。我怎么看不见你。”我问。
“中华门?不是中央门?”
“什么中央门呀”我急了。
她那边更急了。“我现在在中央门等你呢。你手机也打不通,你先找个什么地方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她的‘马上’是在我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以后才出现的。我在小卖部买了两瓶酸奶,然后央求老板娘帮我手机冲一下电。还好,南京人还是很好的,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老板娘给了我一张小凳子,我坐在她的柜台前百无聊赖的发着呆,其实这一路上我就发现,所有地方的房子都是差不多,和苏州的现况基本相同,交通混乱,到处都是车子和房子,最多的就是人类了。这其中又有多少是跟我一样怀揣着悲哀的呢。
当我两瓶酸奶下肚,满肚子都是水的时候,我坐不住了。打电话问成香在哪里。她却说在半路。都过了一个小时了,还在半路!她说车里人太多了,不方便接电话,接着就挂了。
想了想我还是发个信息给小严,我把现在的情况大概跟他说了一样。他立马就火了:“我让你和我一起周六回南京,你就是不听,现在怎么办?天都快黑了吧?”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他又说了:“把你同学的号码给我,我来打电话问她在哪里,我来告诉她坐哪个车。”
我说:“不用了,她已经在路上了。”
“她是哪个学校的,我帮你看看待会儿坐什么车回去比较便捷。”
“不用了,她能来当然就能回去!”
“什么都不用了,你看你不是在车站,干什么不听话呢?”
“你不要着急呀,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真是的。”多滑稽的人呀,我都多大啦,还这么担心呢。我享受到了庞大的温暖。
可是又快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成香的影子。
“你朋友到底来了没有?如果天黑还不来,你就找警察!南京的警察的素质还是比较不错的。”严荐晟不停地询问我的情况。
“闻凛,蚊子呀!”正看着他的短息呢,我就听见成香的叫声了。在南京的街头上异类的外地声显得格外出类拔萃。抬头就看到成香挥舞着她细弱的胳膊,在冬日的夕阳里飞快向我奔来。
来不及回信息通知小严,我就拔掉了充电器向老板娘感谢了一声就迎了上去。好久没有见了,还是非常想念的。此刻她就在我的眼前,往事飞速在我脑海像放电影一样一一滤过。
她是我高中时候最好的女生朋友。我们一直形影不离,好到快合穿一条裤子,好到别人怀疑我们是不是同性恋。我记得最多的就是冬天冷得不行的时候我们就两人挤一张床,那时她很会踢被子,半夜有时还磨牙。
在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天,虽然很热,我们还是挤在一张床上了。她说我们这肯定不是最后一次睡在一起,以后还有机会。我说是,我们的友谊还在继续,绝不是最后一次!我们准备说一宿的悄悄话,但最后两人都抵制不住睡意大概刚过午夜没多长时间,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成香说带我出去到处转转,第一站就是新街口,去看衣服。地下商场确实挺多的,一个个小店铺,五颜六色的灯光,恍惚之际像是走进了盘丝洞一样。我并不喜欢逛街,只是被成香左摇右摆地拉来拉去去到处看。
“你又不买,看了干嘛?”我探着脑袋深呼吸,地下通道的空气实在是浑浊。
“现在看好了,以后有钱了,我立刻就过来买!”成香一脸沉醉,像是在说着就在眼前即将能发生的事情。
我的手机震动了。站在角落打开信息:“在哪里?我马上就要到南京了。我去找你们吧!”
“在逛街,马上去夫子庙!”
“好,那里离我家很近,我经过!两个小时不到我就能到。”他说。
我拉着成香出了地下商场。我说:“我们去夫子庙吧。这里的空气太热了,不流通,受不了了。”
虽然她不是很愿意,但我是客人,她只得勉强答应了。
也不知道在夫子庙转了多久,反正我在秦淮河上拍了很多照片后,我看到人群中小严穿着西装挎着包慢慢向我走来。像极了牧师的情景。穿过众多的人群,他微笑地直直看着我,我第一次甩开嘴角堆积的忧伤,笑了。
后来回想我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小严的,他耳语地说:“千千众人,我只取一瓢。”
小严领着我在夫子庙绕了一圈,他说明天带我去吃鸭血粉丝。他说:“把你的朋友也带着,她也是我朋友了,我们应该请客的。我才是东道主!”
“我们不在乎这个的。”我说。
“我请客啦!”他的手指滑过我的鼻尖,“快点回去了,你朋友还在等着呢。”
第三天,他打电话来了:“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呀?”
“我不想去了。”我说。
“为什么?”他问。
“我想多陪陪成香,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的。”我撒谎,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想去了,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了。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害怕独自面对他,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可是明明什么都在的呀?更何况这次去还要面对他的干爸爸。
“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很方便吗?”他质问。
他第一次对我凶,我也加强了声音:“我说不去就是不去!”说着我就把电话挂断了。关机了。我的脾气变得糟糕。
成香的电话响了,我不接,成香说:“来南京是要好好玩的,别这样!”
她把电话公放了,开了最大的声音,把电话放在了我面前。小严‘喂’了几声,见我还是不说话,他说了:
“我知道你在听,你知道么,今天我爸妈都在饭店里等你,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父母!你怎么就不来呢?你怎么能突然就说不想来了呢?我爸妈都是请了假的。你不在乎我,不为我考虑,我能够宽容,但是你也要给我的爸妈想想吧。”他的声音变大了,“我爸妈听说你来南京了,就一定要见你一面。你让我爸妈在那里等待,接着你说不想来了。一句不想来了,你让我怎么跟他们解释,你让我怎么办?”他说得有点激动了,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静了一会儿,他又说了:“我知道你是个懂理的女孩,你自己考虑考虑,我说的是不是对的。我不介意你犯错,只要你改正,好么?”
我呆住了:“你并没有说过今天是要见你父母的。”为什么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自行安排这次的见面呢?有尊重过我么?
“我不是担心你不肯来么,我爸妈很好相处的,他们也是临时知道了,就一定要见见你的。对不起,事先没有告诉你。”
“我不会去的。”
他说:“干爸那里都弄好菜单了,就等你来了,你怎么能临阵逃脱呢?”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我求你试着真心接受我吧!我很累!”到最后,我能听到他隐约的哭腔,他在忍耐。
“那你放手吧!”我说,我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的,我在退缩。
“不。我会一直坚持!我相信你会接受我的。”他狠狠地说道。
我无话可说了,成香倚在门口用少有的认真眼神看着我,好长时间,她终于慢慢说了:“凛,这次你是做得有点过分了。你不应该那么任性的。”
“你真的不来吗?”他问。
“不去。”
“为什么?”
“我不想见你的父母,我还没有想好。”不知道他父母来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我更不想去了,我不知道见到他的爸妈我该说些什么。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向他父母坦白我的真实情况,那样的话,他的父母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勉强接受还是当场鄙视?我想还是后者的可能多一些吧!
“你现在过来吧!来得及。”他依旧不放弃地说。
“不去。”
“我等你。”
“随便你。”没等他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